从刺客出现,到被李斯焱一刀了结,新皇后温白璧的神情都堪称冷静,魏婉儿、李斯焱……几个宫中贵人都去看我的时候,她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就连头上的步摇都没动一下。
正巧小蝶跌在她的脚边,温白璧扫视了乱糟糟的大殿一圈,低垂下双眼,嘶哑地开嗓道:“她伤得太深,若是擅自拔刀,恐流血不止,没有止血的金疮药,不用片刻,她便会流干鲜血而亡的。”
李斯焱怒道:“住口。”
被当众下了脸子,温白璧神色如常,连眼睛都没眨,只是平静道:“陛下会错意了。”
一个暴烈如火山,一个冷漠似冰湖,在此刻,这对帝后惊人的相配。
“你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李斯焱发完了火,对着我轻声道:“很疼吗?……”
我躺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耳力渐渐模糊,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我一点也听不到了,肩膀上蚀骨的剧痛夺走了我所有的感官能力,好像周身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在发疼。
“范太医来了……”隐隐听见有人惊喜地喊叫。
不知昏沉了多久,一只手用力地掐了我的人中,我悠悠转醒,眼前是范太医那张熟悉的老脸。
范太医也算得上是我的老友了,自我入宫以来,大大小小受了那么多损伤,统统都是他在为我料理,我见他来了,竟然有种奇怪的安心感,小猫一样委屈地呜呜叫道:“范大夫,我肩膀疼。”
范太医似是从远处赶来,额上全是汗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查看完我的伤口后,他站起来,低声向小药童吩咐了两句,转头安抚我道:“莫怕,老夫会给你喂草乌散,喝了便不疼了。”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还是范太医了解我,知道我怕疼,所以给我施止痛的草药,他是好人……
“啊!!”
下一瞬,我凄厉的惨叫划破宣政殿的上空。
太太太痛了!我的身体生理性地蜷缩,全仗着小蝶,魏婉儿和几个女官死死锁住我的四肢,匕首铮然落地,范太医眼疾手快地摁住四周几处穴道,又利索无比地撒上一把金疮药粉。
他的药童则掏出一颗蜜饯,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含着蜜饯,眼泪汪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范崎生,你……你骗人……你……”
范崎生是范太医的大名,我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一般只有极度悲愤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一起喊,比如现在。
众人都被我的惨叫吓得心有戚戚,尤其是李斯焱,听到我的哀嚎声,他满眼都是焦急之色,看起来比我这个伤员还要痛苦几分。
范太医压力如山,小心解释道:“……陛下明鉴,她流血太快,来不及配草乌散了,只能让她忍着些,先把匕首□□再说。”
李斯焱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拳头捏紧又放松,他还算是存着一丝理智,好歹还记着谁都不能闹医生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缨子突然躺枪(。32、第三十二章-一波三折回家路
我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废物,十几年人生里,肉体上受到过最大的创伤也只是“爬树时摔下来把膝盖蹭破皮了”这种皮外伤。
进宫后的损伤变多了些,但是和被一刀刺向肩胛骨相比,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范太医废了老大劲才帮我止住血,血不再淌了,人终于变得清醒了一点,我抬起眼皮,努力聚焦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魏婉儿,小蝶,李斯焱……最后,我的目光落在瑞音身上。
瑞音束手站在一旁,见我看她,不露痕迹地偏过了头,望向殿外。
越过嘈杂的人群,我死死地盯着她,一腔怒火涌上心头。
方才老尚服行刺时,场面一片混乱,我试图阻拦她不假,可我确保了魏婉儿无事后,便不打算同她拼命了,至于后面又栽了出去,肩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全是拜瑞音偷偷推的那一掌所赐。
这刀子无眼,我若是运气再差些,此刻还能有命在吗?
越想越气:我也算是和瑞音相识一场,平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怎么她不声不响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连暗地里下黑手这等事都做得出来。
未及找她算账,我就被搬到了一边。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方才身受重伤,不便挪动,才被允许就地治疗,现在血止住了,那绝对没有接着躺在帝后面前哼哼唧唧的道理。
范太医提议把我抬回宣微殿去,我自是欣然答应,李斯焱想跟过来,却被礼官给拦下了,他没有理睬礼官,还是执意要走。
两厢僵持之下,我的眉毛皱成一团:这皇帝是不是神经病又犯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他怎么能把皇后抛下,围着一个下岗起居郎打转?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我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独是我,从神情来看,殿上的命妇女官们大约都觉得皇帝如此胡来,简直大失体面,可碍于李斯焱恶劣的脾气,竟然没一个人敢出来劝他,大家干皱眉不吭声,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在场女人中,温白璧身份最高,理应她出来说上两句圆场的话,可温白璧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之态,好似今天要成亲的不是自己一样。
那就只能是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道:“臣知道陛下体恤下人,可还是要分清主次,眼下纳后才是最要紧之事,陛下万万不该冷落皇后,再说,庆福爷爷昨日来传圣旨,准许臣今日下午出宫,就让臣回家养病吧。”
我很少说这么识大体的话,与其说是说给李斯焱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在场吃瓜众人听的,今日来观礼的命妇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稍敏锐些,便能看得出李斯焱对我有意,我不想背后遭人指点,所以才说了这些,把我和李斯焱的关系限定在纯洁的君臣关系中。
命妇们作何感想我不知道,可看李斯焱的神情,我便知道他没听进去多少。
我又补充了一句:“这点小伤不碍事,有道是为君者修德,为臣者尽忠,方天下安宁,陛下可不能意气用事。”
李斯焱终于从那种不管不顾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冷静。
他一言不发,脸色难看,从我脸上挪开目光,直直地盯着青砖上的血液。
一个机灵的内侍替他捡起那面滚落在地上的头冠,李斯焱看了一眼,冷漠地道:“……把尸体拖下去喂狗,典礼继续。”
他没有再戴头冠,转过身,一步步走回了温白璧身边,脚步沉闷。
眼见皇帝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该处理尸体的处理尸体,该擦地的擦地,该回座位的回座位……该下去养伤的下去养伤,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刺,因为我被瑞音下了黑手,而成了一场闹剧。
殿前的血迹一擦,仪式照常进行,我作为唯一的受害者,被快速抬去了贵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捂着受伤的肩膀欲哭无泪。
魏婉儿想护送我,可她是众妃之首,不便离开,所以到最后,带我下去治疗这个工作落到了素行肩上。
素行表面依然是那副冷漠模样,两道淡眉拧成一个威严的结,我还以为她这是临危不乱的表现,可是素行伸出手来给我拉衣襟时,我才意外地发现发现她手心赫然有几道血痕,看着颇为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