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宵身中乌邙山熔岩的毒,瞬息之间衰竭成迟暮老人的模样。好在白渊和宫盛来得及时,封住他身上的七经八脉,才没有叫他当场化为一具枯骨。
宫盛回归云观搬来几套古书奇卷,和白渊将上古秘法研究了个遍,好在找到了关于乌邙山的记载,告诉晏瑾夏宵身上的毒可解,只不过过程痛苦非常,需要将人长期泡在药水中,剥皮剔骨洗筋易髓,相当于把对方打碎了重新组合起来,比直接杀了此人还要折磨千百倍。
白渊将解毒的过程和夏宵说了,夏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请他们帮忙解毒,对二人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由此贪生。既然有活下去的机会,自然不愿意现在去死”。
然后就被白渊封住身上大穴,如一具尸首般,泡进装满药渣的石床之中。
除了夏宵的解药之外,两人在翻阅古籍的过程中,还意外发现了关于无心果的记载,将乌邙山的熔岩冻结碾碎后做药引,恰好可以以毒攻毒抵消无心果的副作用。
于是凤衡派人去乌邙山采来药引,白渊每天除了照看夏宵,还要抽出专门的时间为晏瑾诊脉调理。
师兄弟两人围着夏宵忙碌三月有余,晏瑾也就在皇宫中一边治病一边等待三月,期间经常觉得无聊,索性看起了各地风物志,打算等事情做完后,就和白渊一起去三国境内各个名山大川游玩。
第四个月夏宵从石床捞出来,被送到一座宫殿安排人手专门照料康复。晏瑾去接白渊,顺便看了对方一眼。
夏宵身上只穿了件松垮的里衣,露在外面的皮肤如新生婴儿般白腻柔滑,就连之前受过的旧伤也再找不到半点疤痕。若说这场经历给对方留下了什么东西,大概就是那一头霜色长发。
忙完夏宵的事,晏瑾和白渊开始着手准备他们的将来,两人规划好行走天下的路线,又准备了足够派用的银钱,只待解决点其他细枝末节的琐事,就可以两人一马一剑潇洒上路了。
和白渊私奔一事,晏瑾自认没什么好遮遮掩掩,所以宫婢中有人问起他们为什么打点行装,他未曾和任何人隐瞒。
夏宵大概听到了风声,出发前一晚将晏瑾叫过去,说是有事相告。
晏瑾过去后,夏宵靠坐在床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只雕刻繁复的木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枚玉质通透的印章。
他将印章拿出来,上面雕刻有盘踞缠绕的飞龙图腾,晏瑾对此物有些眼熟,正是琦国国君的印玺,“过来找你的时候,我就将它捎在身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手给你。”
他微微低头,白色眼睫投下一排阴影,“若是……你还愿意要这个皇位,想要我做你的肱骨良相,或者流放死囚……皆任凭你发落。”
晏瑾将印玺接过来,又沉又冰的份量,硌得他手心发寒。把玩片刻,他将此物放在床边,“我早就说过了,我这人不适合做皇帝,生平唯一想要的东西,就是有一个人不离不弃伴我终老。现在我找到这个人了,你在这时将这东西还给我,算什么意思?”
夏宵想起,当初刚回琦国的时候,晏瑾的确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当时他心里只想着怎么算计对方,晏瑾有什么想法、意欲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夏宵抬眼看他,长发未束散落在肩头,纯白的颜色将那双晦暗的眸子也映亮了三分,“若是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利用伤害,当初我带你上山看雪景,在山洞里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那么到今天,你的选择是不是会不一样?”
晏瑾道,“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追究如果怎么样,不过是给自己徒增遗憾罢了。道长他很好,能与他长相厮守是我的运气,这样的归宿,对我来说已经是上天待我不薄。”
晏瑾将该说的话说完,一刻也没有多做停留,出了夏宵的寝殿正要回房,忽然看见萧络身后负着一把长剑,表情阴冷地朝他屋子的方向走。
晏瑾莫名不安,快步上前叫了几声对方名字,萧络浑然不理,又往里走了一大段。
转过回廊后,眼看白渊要从房里出来,晏瑾将人抓住了拉到墙壁后面掩住,看见对方手中出鞘的剑锋,又惊又怒道,“你干什么?”
萧络别过脸,声音和眼色一样冷,“找白渊。”
晏瑾道,“你这副表情是要干嘛?想去杀了他?”
他本是气话,谁知说完后萧络竟然没有表态,像是默认一般,抿着唇不答话。
晏瑾松开按在他肩上的手,“你又在发什么疯?”
萧络默了默,低头看来,神色竟比他还要愠怒,“谁叫他妄想将你带走?”
晏瑾不知道应该怎么回他,这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只好打发人道,“你回去吧,别折腾了,是我自己愿意和他走的。你在这里发火,有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有话什么可说,撇下对方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凤衡从转角后面迈出来,不知道刚才悄无声息听了多久。
晏瑾迟疑地顿住脚,凤衡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身上完全没有萧络那样的戾气,见晏瑾神色不定,于是勾唇解释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白渊的。”
他站在晏瑾跟前不远处,话音刚落,又接着问,“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后选白渊么?”
他这么一问,晏瑾下意识将两人之间的过往回想了一遍,凤衡以为他在考虑答案,然而晏瑾却抬头道,“没有为什么。”
他和白渊之间的过往,每一次的失望和心动,一步步走近对方的过程,只要彼此清楚就够了,何必向别人解释一遍。
凤衡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仍然挡着路不让人走,笑意收敛了些,低声道,“白渊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晏瑾不答,不欲和他再做纠缠,绕了半个圈要回房,擦身而过时忽然被一只手拽住。
凤衡将他扣在怀中,密不可分地拥住他,紧紧揽着他的后腰。
这个怀抱好似铜墙铁壁,晏瑾挣脱不得,正恼怒间,听见耳畔一声轻叹。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了。”
若论阴谋,白渊如今道行被毁,凤衡有千万种法子不留痕迹地取他性命。可现在他不敢,一切会伤害晏瑾、让晏瑾难过、让晏瑾记恨他的事,他连想都不敢再去想。
可除了阴谋手段,若是要比明面上的东西,他又怎么比得过白渊在晏瑾心里的份量?
进退维谷、不知所措两个词,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凤衡话音间,竟极为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弱势,似无奈,似请求,怀抱却依然将晏瑾困得死紧。
晏瑾抬眼,越过对方的肩膀,看见萧络还站在不远处,表情仍然极为难看,对上他的目光,又冷着脸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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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晏瑾和白渊打马出了皇宫,两人统共也没有收拾多少包袱细软,一身轻松地纵马来到城门外。
晏瑾没跑开多远,隐约觉得有一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头看去,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凤衡站在皇都高耸的城墙之上,一身银纹玄衣,双手负于身后,长发在晨风中翻卷,正低头远远追随他的背影,看不清脸上神色。
晏瑾未置一词,只把这当成是对方的告别,转头撞见白渊在看自己,于是安抚对方道,“道长,不管他,我们走吧。”
他们打算先回琦国看看,那里是晏瑾的故乡,有许多地方晏瑾都想亲自带白渊走走逛逛。尤其是皇宫里他曾经住过的那座寝殿,一砖一瓦都记载了儿时记忆,这些过往他都想要亲自讲给对方听。
两人一路向南隐入城郊的丛林中,不多时身后跟上来第三道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