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只是兀自坐在桌前发呆,抬眼时忽然看见收拾碗筷的家仆中,赫然有一道修长惹眼的人影。

他心中一动,对着那人勾了勾手指,吩咐道,“萧络,你过来。”

长至节在琦国是极为重要的节日,长街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热闹程度浑然不输大年夜的气景。

晏瑾与萧络并肩走在人潮中,锁链拖动的闷响被喧嚷声掩盖过去,然而,横在萧络手腕脚踝上两道粗黑的链子,却是打眼得很,一路引来不少路人的讶然注目。

晏瑾浑不理睬,仍然走走停停沿路买玩具和小吃,萧络似乎也不太在意,一路上皱着眉挑三拣四。晏瑾买蜜饯他说太甜,买煎饼他说太烫,买玉坠他说成色不好,买画扇又说中看不中用。

一路走来,晏瑾恍然错觉自己带了个严苛的老妈子,被对方挑挑拣拣一阵,竟是一样东西都没能买下。

终于,在萧络又一次嫌弃地说,他选的面具图案甚是丑陋之后,晏瑾绷不住了,十分烦躁地将面具砸对方怀里,恼怒道,“逛个街你怎么这么麻烦?我买东西还是你买东西?跟你逛还不如道长……”

萧络低头看他,听他话里提起白渊,神色隐约有些不快。

憋了半天,最后满腔郁闷都凝在眉宇间,僵硬地抬起下巴,指向摊位上另一只红色面具,稍作让步道,“那张……比你之前选的好看些。”

晏瑾回头一看,对方指的是一个狐狸面具,红底银边形状精巧,眼睛镂空处的弧度斜飞上扬,无端勾勒出几分妖冶意味。

晏瑾并未做出评价,却默默掏出银子,将这只面具买了下来。

两人并肩跟着人群走出一截,人流越来越密集,彼此的肩膀若有似无碰了碰,随即晏瑾感觉到对方在他小指勾了下,似乎想要握他的手。

晏瑾不搭理他,换了只手拿面具,一根手指都没留给对方。

萧络用余光扫他一眼,片刻后,再次凑过来的东西换成冷冰冰的圆形。他低头看去,是一串包了糯米纸的冰糖葫芦。

晏瑾轻叹,片刻后将它接过来剥开纸吃了。萧络再来牵他的手时,他没有躲,只是摸着手里那只面具,犹豫道,“萧络,若是……”

萧络轻轻牵着他的手,似乎心情不错,闻言低头看来,“什么?”

晏瑾咽下嘴里的糖葫芦,慢吞吞将话说完,“若是有一天,我放你离开晏府,你在琦国,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萧络皱眉,听出几分弦外之音,“这话什么意思?”

晏瑾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萧络低头看他,眸中倒映来往灯火行人,透出一种复杂的深色,“琦国于我而言,是异国他乡,我对这里能有什么期待?”

晏瑾悄悄抓紧手里的面具,“晏府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只要凤干还活着,昱国你必然不能可能回去了,不如早早适应现在的处境。”

“晏府……”萧络说了句话,晏瑾只来得及听清楚开头两个字,剩下的话音太低沉,被四周喧嚷的吵闹声迅速盖过去。

他抬头让对方再说一遍,萧络却不回他了,只是接下来陪晏瑾逛街时,再也不挑三拣四口出恶评,无论他买下什么,对方都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揽在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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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瑾回府后,让萧络将买来的东西全都堆在桌上,他点燃一盏灯坐在桌前,握着那只红狐面具心神飘忽。

房门轻响,似乎被人推了开,他恍然回神,放下面具转出去查看,门扇果然半掩,大约是被夜风吹开了。

晏瑾没有在意,重新关好门后折回屋内,抬头一看却倏然顿住脚

桌边方才他落座的位置,竟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人,对方拿起他撂下的面具在指间把玩,昏暗的烛火将唇角笑意照得格外幽冷。

来人正是夏宵。

对方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儿,神情温润面上含笑,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漫漫黑暗中由孤灯映出的唯一剪影,这种情形多少有些瘆人,晏瑾下意识觉得危险,停在原地没有动,“不是说宫中有宴么?相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宵一只手握着面具,侧过头时白玉般的脸庞被灯烛映亮,一半落在暖光下,一半陷在阴影里,“今日宫宴结束得早,手边无事可做,所以来你府上看看。”

对方这句话晏瑾自然不信,普通宫宴尚且要持续到深夜,宾主尽欢后才会散去,更遑论今日是为了庆祝长至节,哪门子结束的早?

他拿不准对方想干嘛,索性懒得去深究,往旁边避了避,让出房门的位置,“夜深了,我要歇息,相爷好走,晏瑾就不送了。”

夏宵闻言,执了面具站起身,竟当真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晏瑾以为他要离开,跟在后面准备关门,谁知临到门口,对方忽然反手啪的一声合上门扇。

晏瑾抬起头,还未看清楚他的神色,就被对方一拽一推,重重搡在门板上。

桌上的烛火离门口太远,月光又透不进来,满目漆黑中,夏宵将一个冷硬的东西扣在他脸上,正是方才和萧络一起买的那只面具。

夏宵的指腹沿着面具和鬓角的边缘摩挲,一片静谧之下,晏瑾听见头顶传来嗤笑,“原来,你匆匆回府是为了这个。节日应当与亲人朋友度过,是么?所以萧络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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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86“方才你与萧络说话时,倒不是这个态度” 章节编号:727708y

那只面具只能盖住上半张脸,透过眼睛周围狭长的镂空,晏瑾仍能看见挡在他面前的高大黑影,“我愿意与谁过节、与谁待在一起,似乎与相爷没有关系吧?相爷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做什么?难不成我叫府中家仆陪我出去逛个街,还需要事先跟你报备?”

这番话话音颇为不善,夏宵默了默,并没有被他激怒,“方才你与萧络说话时,倒不是这个态度。”

晏瑾不由惊愕,进府之后他与萧络各自回房,期间没怎么聊天。听夏宵的意思,难不成早在街上的时候,对方就跟在周围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夏宵此人就算闲到发慌,也绝对干不出这种毫无意义又十分掉价的事。然而,听起来他又不像是在信口胡说,转念一想,晏瑾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晏瑾道,“我明白了,是不是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事,相爷觉得,我这个还没坐过龙椅就退位的皇室正统,又能派上用场了,所以特意跑到我面前拿腔作调,想要利用我去打压你在朝中那些政敌?”

“……”夏宵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没有那个意思。”

晏瑾冷笑道,“你当然会说你没有那个意思,毕竟过去每一次你利用我之前,从来不会跟我打招呼。我们不妨直接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说吧,这回你又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