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他当然记得。他记得那个傍晚幽林深处的恐惧,也记得背负着他瘦小却足够牢靠的肩膀,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一直选择去相信那个比自己越来越瘦弱的堂姐。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在钟离朔还在想着怎么令钟离幕接受这个荒唐至极的事情时,却被人一把抱住了。
青年将她揽入自己宽阔的胸膛,钟离朔浑身僵住了,却听到耳边传来了钟离幕止不住的啜泣。
钟离幕将她揽在怀中,抽抽搭搭地嚎啕,“朔……姐……阿姐……”
他哭的那么伤心,仿佛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父母亲死在云州之乱时,他不过十二岁,是钟离朔抱着他说日后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了。
可是十六岁那一年钟离朔也去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他以为在这世间除了禤景安,再也没有亲近之人。
却不曾想,二十岁的这一年,钟离朔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说她回来了。这世间,还有他们一起相依为命。
别的人他或许不相信,但如果是钟离朔,他便不需要怀疑。那是他的姐姐,护着他一起长大的姐姐,他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失而复得的激荡令钟离幕昏了脑,抱着钟离朔哭了个天昏地暗。钟离朔知道,这个孩子打小就爱哭,因为爱哭,那秀气的模样就越发像个小女孩惹人怜爱。
她为这哭声动容,险些随着钟离幕一起哭了出来。可这悲欢离合她早就经历了许多,此刻要哭却是半分眼泪也挤不出来。于是她抱着钟离幕,就好似与儿时一般,将他看成了与苏合一般年纪的孩子,轻拍着他的背脊,哄道:“别哭了……我这不是……不是还在吗?”
她望着这满河的灯火,听着青年的哭声,仿佛回到了在云州那段最无忧无虑的岁月里。原来,除了皇后,她心里并非一点都没有记挂这个孩子。
不然此刻,与他相认,为何觉得如此欢喜。
毕竟这是除了皇后以外,在这世间与她最亲的一个人了。
河风拂过,将钟离幕的哭声逐渐吹散。钟离幕松开了堂姐,摘下了面具,抬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含着泪又欢喜地笑道:“阿姐,我真是太开心了。”
“你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央求着,带着泪的面庞看起来惨兮兮。钟离朔依了他的言,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一张在钟离幕脑海里特别清晰的脸露了出来,钟离幕见此笑道:“我原先只以为阿溯与你相似,所以总忍不住想跟她说说话。却没想到,原来就是阿姐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阿姐,你还活着,我好欢喜啊!”他说着,张开怀抱又要将钟离朔抱个满怀。
钟离见状,伸手挡住了他,说道:“不是还活着,是又活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是还活着。”钟离幕下了定论,着急地问道:“阿姐,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烧了奉先殿后,醒来发现自己在镇北侯府中。”钟离朔将自己那段离奇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下,言道:“初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总想着出去看看证明一下,后来发现,我果真是活过来了。”
“我想着《太一本纪》里的还魂故事,想来这是东皇对我的恩赐了。”钟离朔见着钟离幕脸上的笑,心下也很欣喜,言道:“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甚少清醒,我醒来之后却是像她活过来一般,休养了一阵便活泼乱跳了。仿佛,我就该是乐正溯一样。”
钟离朔醒来之时也是惊讶的,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这定是皇姐厚德,东皇才会给的恩赐了。”钟离幕总结道,末了,又巴巴地看着钟离朔,委屈地说道:“皇姐,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寻我呢?你是不信我会相信你吗?只要你跟我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信你的。”
钟离朔最怕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可怜得令人头皮发麻。她叹了一口气,与钟离幕解释道:“我苏醒不过一年的事情。既得人生恩,我就要替乐正溯侍奉父母好好活着,因此之前一直在澜州,又如何去寻你。”
“可你后来不是来了源州,为什么不来寻我?”钟离幕觉得难过,说道:“阿姐,你过得好苦,我好难过。”
这是钟离幕的心里话,在北方听到钟离朔殉国的消息时,钟离幕哭得声音都哑了。
钟离朔哄道:“所以这有机会,我不是就和你说了吗?”
“三木,我虽还活着,但也只是有着前尘的记忆。”钟离朔想了想,又言道:“在众人心中,昭帝已经是死去的人了。我如今虽然与你相认,但也只是想你不要因为我死去而伤怀,你以后,还是只当我是镇北侯府的乐正溯好了。”
“我如今,也只能是乐正溯了。”
钟离幕一听她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随即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委委屈屈地说道:“阿姐你是不要我了吗?你不准备认我了吗?你要斩断前尘了吗?你不要我,那你也不要皇嫂了吗?”
钟离朔轻叹一声,望着眼前哭泣的青年,喝道:“三木。”
“我没有不要你,也没有斩断前尘的意思。”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来找寻,那些她根本没有办法舍弃的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木不要被你姐骗了,她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和你皇嫂相认啊!!!
我念书的时候,因为老师上虞美人事时唱了邓丽君的《几多愁》,就特别喜欢这首词。这首歌我也会唱,唱道后面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时,也要一股酸腐气的叹。
这次又绝又美,所以取了一江春水里的做笔名,向东流这个人生作为文名。
没别的意思,大家有空可以去听听这首歌啊。很好听的,特别有味道。
第59章
钟离幕哭了一阵好不容易止住了,也就不再对着钟离朔哭了,他望着对面比记忆中要稚嫩许多的少年,细细地问:“阿姐,镇北侯一家对你好吗?”
钟离朔以长者之姿望着他,轻声回话,“我本是镇北侯亲子,怎么能不好呢?父母慈爱,长姐关怀,一切都很好。三木,我现在很自在。”
钟离幕点点头,说道:“是我糊涂了。”他心中有许多的话要对钟离朔说,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阿姐,你在奉先殿放火,可是因着身中剧毒,不能北上了?”
钟离朔闻此言,有些诧异地看着钟离幕,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钟离幕一听,便知道自己在追查的事情确有其实,心中不禁又为钟离朔难过了起来,“我去年入冬,被人刺杀,险些中了与阿姐一样的毒。”他将调查出来的真相与钟离朔一一说了,言道:“那个小医工和侍卫如今带着我受伤的侍卫在南疆疗伤,余毒要清一个夏天才干净。”
钟离朔这才放心了下来,与他说道:“那就好了,你没事就好。”
“阿姐,你中毒之事为什么不与我们说?”钟离幕想到后来得知真相的难过,现在见到真人,又忍不住委屈了一句。
“中毒一事我也是入夏才知。庄子礼大人为了查找病因,一直在为我积极配药,我便想着应该还有希望。”钟离朔回想着那些好似有些模糊又遥远的记忆,看着眼前的钟离幕,缓缓说道:“你也知,皇后北上,朝廷不稳,暗中窥视之辈许多。我若有恙,深恐宫变,皇后那处再无人可援。”
这就是她拼劲全力瞒住自己的身中剧毒的缘由。
“三木,按理说,若我身逝,理应是你继承皇位。”她望着眼前的钟离幕,真挚地问了一句,“可我将位置禅让给了皇后,你可怪我?”
钟离幕摇摇头,说道:“阿姐,我本就无继承皇位的志愿。皇嫂与你帝后一体,你将位置给她这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