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十三岁那年,宁葭为了她的病情偷偷出府,一路舟车劳顿,却在刚到西疆境内遭遇窜匪。命悬一线,是陆渐之舍命相救,剿灭流匪,将宁葭完整无缺地送回了长安。

关泠无法探知,那三个月里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只知道自那以后,宁葭漠然拒绝了所有上门求亲的王公贵族,一心一意等着远在西疆的陆渐之立下赫赫军功之后,回到长安娶她。

而从小到大眼里只有她的陆渐之,在她父亲面前发誓会一生一世护她周全的陆渐之,为了照顾她甘心寄人篱下整整三年的陆渐之,却也在朝夕之间移情别恋。他将家传的玉镯放在她的手心,让她转交给宁葭,一并让她代为传达的,还有一句死生契阔的承诺。

上辈子的关泠为此嫉妒的发狂,她并不爱陆渐之,也明白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嫁给他。那个人低微的出身根本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她。可是他是她身边的一条狗,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宁葭是她的表姊,怎么可以在她生病之际趁虚而入,偷偷抢走她养了十几年的一条狗呢?

关泠不甚记得,在宁葭七岁那年,第一次在宁府见到温润尔雅的陆渐之时,心里便十分喜欢,她没有门第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因关泠的原因,加上年少羞怯,多年来一直藏匿于心。

后来的几年中,她多次试探妹妹的态度,关泠也从未将她对陆渐之的鄙夷掩藏起来,断言自己跟他之间绝无可能。确定她真的无意之后,又因为机缘巧合得以和心上人亲密接触,宁葭才放心地托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而陆渐之,从小到大,始终将关泠当做妹妹看待。在她及笄之前,守护她安安稳稳地长大,是父亲寄予他的重托。所以他能够容忍她的高高在上,无视她的恶语相向,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

所以两人情投意合,应当是一桩美事,与外人丝毫也不相干。

重新活了一世后,关泠突然想开了。

这是她前世想不开的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也关于宁葭。

关泠自认为她同宁葭的出身一样尊贵,也生了同样一副倾城貌,可两个人的人生却千差万别。

宁葭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出落得如月宫嫦娥,高贵清华,品性谦和。

关泠在烽火狼烟中长大,母亲辞世,父亲无心管教,将她丢在后院,任他宠爱的姨娘们对她颐气指使。

如果不是陆渐之的母亲托人传信给宁老夫人,她根本不可能被接回长安,读四书五经,学琴棋书画,过上真正官家小姐的富贵日子。

可寄人篱下之苦,孤苦无依之哀,早就将她本就不澄明的心志磨灭得一干二净。关泠一直活在自怨自艾中,宁家除了她的外祖父母,再也无人真心疼惜她。

第一件事压抑了她数年,在遇到第二件事的时候,几乎要将关泠仅存的良知吞灭。她原先只是讨厌宁葭,在明白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失去陆渐之以后,她对那个女人的恨意愈发浓烈,恨不得用天下最毒的毒药置她于死地。

关泠清清楚楚地回忆着前世,终于确定了十三岁是她人生的转折点,这一年,发生种种惊变,她从一个只是心思有些扭曲的稚女,变成了一个满腹心机的恶女。

十三岁那年,她还寄居在宁家,即使再记恨宁葭,也绝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的仇恨和恶意,只能煎熬着她自己。

关泠想起了第三件事。

那一年宁葭在西疆遇险,下落不明,生死难测。恰逢天子有意赐婚,将宁府千金许配给七王爷沈玠,册为正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小王爷却提出要在成婚之前,亲眼见一见他未来的发妻,并当众戏言如若没有倾国之貌,他便不娶。

皇帝在宫宴上半笑半怒,斥其纨绔放肆,罚他禁足三天,私底下却允诺了爱子的请求。

宁府上上下下又乱成一团,谁也不敢将宁葭私自出城且下落不明的事情泄露出去,且不说关系到宁家大小姐的声誉,更难以预测的是与皇室联姻。荣则光耀门楣,世代荣华。辱则株连九族,满门皆失。

关泠记得上一世,她挺身而出,假冒宁葭,代替她的身份入了皇宫。

她的外祖忧心忡忡,以为她顶着欺君之罪是为了庇护整个家族,只有关泠自己知道,她只是想借着皇权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把过去所有瞧不起她的人,都践踏在脚底之下。

这一世,一切都没有变,她醒了过来,天子赐婚,宁葭出府。甚至她的舅舅已经有了让关泠李代桃僵之意,关泠选择关门闭户,置之不理。反正按照前世的记忆,过不了几天,宁葭就会被陆渐之送回来。

她想,如果这一生,宁葭顺顺利利的嫁给那个人,他是否能得偿所愿?不必费尽心机同陆渐之争夺一个从来不曾爱过他的女人。更不必步步为营,让那么多无辜的人遭受灭门之灾。

他娶了宁葭,便真正有了相府和司徒公的全力支持,不会在萧墙之乱中功亏一篑,郑王府不会落败,他最终也不会死于非命乱

而她,虽然没有成为他的王妃,却也不至于半辈子都活在对另一个女人的嫉恨中,不必被仇恨熏心,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关泠抬起手,望着空落落的手指,目光描绘着那颗玉环的轮廓。

她想起那日在阴间地府里看到的沈玠,想起他承受的那些生不如死的刑罚,这一生,假如她不嫁给他,从来陌不相识,他们是否都可以活得长久一点?安宁一点?

她愿以十里红妆作宁葭陪嫁,也愿他们夫妇二人,一生平安顺遂,恩爱两相不疑。

0005 错位

宁老丞相谎称宁葭旧疾复发,送到浮山寺静养,三月之内还不能进宫面圣。恰好前段时间关泠恶疾缠身的事情惊动了宫里的御医,皇帝自然深信不疑。

尚书令从下人口中得知宁葭的去向之后,先是飞鸽传书给关泠的父亲询问女儿下落,未得佳音后便亲自赶到西疆,向将军府借了一支精锐部队,三个月里将整个边境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宁葭的踪迹。

有村民报信说似乎在秦山附近看到一辆官家璎珞马车被寇匪劫持,宁钧派人去探查,果然发现了车马残骸,并在山谷里发现了两具早已臭不可闻的尸体,若不是他们身上戴着宁家特有的信物,宁钧也不可能认出他们是保护负责宁葭安危的贴身侍卫。

尚书令抚掌长叹,根本不忍深思,他的掌上明珠,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关泠重活一世后,变得十分嗜睡,或许是前世机关算尽,耗费了她两世的心力。

这一世,她不思进取,只图苟活。

前世其实外祖也给她相中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如果不是她觊觎宁葭的王妃之位,代替她嫁入王府,她原本要嫁的,应该是定安侯的嫡子卫虞。

她上辈子曾在宴席上见过卫虞一面,那人生得虽然没有沈玠俊美,却也瘦长疏朗,性格细致温文,很适合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关泠想,自己只要在府中安安分分,活到嫁人的时候就行了,到时候她成为了侯爷夫人,在定安侯府里作威作福,应该也生不出多大的祸乱。

她心里还是有些歧区,前生残存的那点劣根性,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

只是,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愿。

盛夏蝉鸣绵延,夜里不甚好眠。翌日清晨她正卧在梨花榻上酣睡,却被院子里绿珠凄惨的尖叫声吵醒,关泠皱眉,利落地翻身下床,顺手抄起自己过去十分喜爱的鹿皮鞭,打算好好教训一顿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

不把那贱婢打得皮开肉绽,她就不配做侯爷夫人。

正准备一脚踹开桃木门时,关泠突然顿住,丢下手中的长鞭,双手合十,没头没脑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是了,她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善待下人,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绝不能再堕入无间炼狱。

关泠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燕羽轻罗底裙,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温驯纯良了一些。她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到塌前,虔诚地捧起这些时日里手抄的佛经,默默诵读,心底的躁气终于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