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她从小锦衣玉食,富贵至极,一生下来便有数不尽的宠爱,身前身后拥着形形色色的人,可谓众星捧月,三岁那年便得了“长安第一掌珠”的称号。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像陆渐之对关泠妹妹那样,是植入骨血的,与生俱来的,不问因由的偏爱。

她迷恋上了他那双蓄满深情的桃花眼,也一直被他眼里对别人的深情所刺痛着。

她从不知嫉妒为何物,只是十分羡慕,爱屋及乌,连对这位对她并不友善的妹妹都欢喜起来。也因此,得了那少年将军的几分青眼。

她知道她这辈子注定和陆渐之无缘,便任由这份喜欢在心里肆意生长,希望带到来世,她生在平民百姓之家,嫁给她最想嫁的郎君。

却不想这辈子会有如此奇遇,她在西疆境内遇险,差点被贼寇逼得跌入山崖,以为此生了了之际,他及时赶到,舍命相救,保全了她的性命和名节。

也保全了她的满腔爱意。

她仗着是关泠阿姊,又跟他算得上是半截青梅竹马,便女扮男装跟在他身边,朝夕相处间,生出了心有灵犀的错觉。

后来有一日,她抛下颜面,鼓足勇气对他表白心意,他却说:“奴出身卑贱,此生,连小妹,都不敢肖想。”

他自折身份,成全了她的体面,却叫她一厢情意碎得彻彻底底。前些天里,关泠一番话更是彻底打散了她的幻影。

宁葭想,既然她最终注定要嫁给小王爷,倒不如此时便去找他求情,就说,就说陆将军救了她一命,看在这救命之恩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过。

如果可以,或许还能让沈玠将陆渐之收为麾下,带回京城。他此生最大的雄心壮志便是建功立业,报效朝廷,跟在未来的天子身后,岂不比在西疆那个蛮夷之地更近水楼台?

宁葭下定决心,眉眼便沉静下来,先前的慌乱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落寞和半分隐忍的不甘。

临行前,她决定同妹妹道声别。

将府内宅很大,房宇并不密集,稀稀落落,府里很是清冷。关泠的闺房设在一处幽深偏僻的角落,绕过层层竹林,半塘清荷,方见那青青琉璃瓦的一角。

她长年居在相府,这处别苑差不多已半闲置,树枝无人修剪,繁盛得盖过院墙,鹅卵石铺成的径道两侧芳草萋萋,野花肆意生长。

关泠倚在亭中的围栏上,半睁着眸,姿态慵懒,身上披着一件薄纱。有心无心地赏着池子里的绿叶红花,那张脸未施粉黛,面色仍有些青白,气血不佳。

她受伤后本该卧床静养、连续服药才是,却一直都在奔波逃命中。再加上在狱中挨得那一脚实在过于结实,伤及心肺,没两三月,怕是养不好这身娇病了。

宁葭将陆渐之入狱的事情告诉了关泠,又见她这幅病殃殃的模样,怕她情绪激动引发心痛,连忙把自己的救人之计也一同相告。

关泠大喜,青白的脸上迸发一寸红润,十分感激地握着宁葭的手:“姐姐终于想开了。”其实她并不担心陆渐之,如果不是沈玠手上握着确凿的证据,陆渐之一定不会无端去替她顶罪。

既然小王爷知道真凶是谁,必然也不会真的为难他。

或许,沈玠只是想引蛇出洞,逼她去求他。

她原不想见他,今生亦不想再同他有任何交集,但如果宁葭这位未来的王妃也一同去的话,情况又不一样了。

她不必再躲着他,更不必将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到时候跪下行个大礼,道一声恭喜,再叫一声姐夫便好了。

再央求宁葭求求沈玠,顺道连她头上的罪名也除了,那便再好不过了。

前生沈玠那样喜欢她,怎么会舍得拒绝?

“姐姐,你的办法固然可行,只是怕会引起小王爷的疑心,反倒给渐之哥哥招来祸端。”关泠端坐起身子,凝眉认真想了想,徐徐道。

“人是我杀的,应该由我来承担。朱贵罪恶滔天,我失手杀了他,原不应当担什么罪责。如若不然,我记得我爹爹有一道御赐的丹书铁券,可免一死,只是以后名声差了些,大不了我这辈子不嫁给卫小侯爷了。”

“至于我烧了驿馆,其实这个没甚么证据的,如果小王爷还是不肯放过我,你让外祖替我多赔些钱就是了。”

0026 欢喜

那二贼的证词很快传回朝中,朱贵一案就此了结,朱府被抄,抄出的一百多万两真金白银部分收回国库,余下的用来赈济救灾,家眷妻妾尽被流放遣散。

既然这桩命案已经水落石出,真凶也已伏法,沈玠也就没了继续将陆渐之关在牢里的理由。纵使西疆偏远,他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终还是会传到长安,招人非议。

更何况沈玠手里还握着一道圣旨,陆渐之灭匪有功,圣上赞其有勇有谋,封其为定远将军。只是,真正的凶手还未落网,小王爷舍不得将诱饵白白放走,于是私自将圣旨压了下来。

沈玠以监工之名,在西疆停留数日,迟迟不见那女子自投罗网,耐心快要告罄。难不成陆渐之只是一步废棋,他以命换命之人,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死活。

长安那边又快马加鞭地送来一封书信和一道圣旨,其中那信为宁老丞相亲笔,内容大致是定远将军于匪乱中保全了两位小姐的性命,宁相深感其德,劳烦殿下代为转告谢意。

至于另外那道圣旨,则是皇帝批了宁相上书,命沈玠好好地将相府两位千金护送回京,再不可生出半分事端。

沈玠将宁相的信一字不落地读罢,目光长久地落下那泠字上,才知相府还有这么一位外姓小姐,生在西疆,长在西疆,母亲早逝,七岁时被接回长安,养在深闺,几乎不曾与外人接触。

那张陌生的容颜终于有了姓名,不再如镜花水月般,一碰触便似涟漪层层荡开,顷刻间消散成风月幻影。

只是,他同相府那位小姐素昧平生,定亲之人也是宁相的嫡亲孙女,为何却偏偏是她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

沈玠如雕像般长身玉立在原处,思绪飘摇,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惊是喜,更不知那些梦究竟有何预示。

他亦猜出她与陆渐之之间的渊源,原是一对青梅竹马,一个愿意替另一个顶罪,一个不敢来见他,便搬出了远在长安的宁老丞相来震慑他。

宁相不愧是宁相,这封信写得既言辞恳切,令人无法苛责,又天衣无缝,令人无处苛责。

关泠回乡探亲,在西疆染上风寒,因此迟迟未归。宁葭担心幼妹,奈何相府森严,无奈之下才劫马伤人,逃出长安。

谁承想路遇山匪,幸而陆小将军挺身相救,得以保全性命。因关将军奉命外出,不问家事,两位小姐便一直躲在将军府里,任凭陆小将军如何规劝,执意不肯回京。

这件事,说上天了只不过是两位年幼小姐的娇纵任性,给小王爷添了许多麻烦。老丞相在天子面前道个歉,这事也就风轻云淡地过去了。

关泠纵火,证据不足。

关泠杀人?嗯?罪犯都已经画押伏法了。

沈玠怒极反笑,不禁喟叹,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被人算计且不说,还白白叫这只狐狸逃走了。

黑鹰亦得到消息,惊愕万分,不敢相信他们这些时日里掘地三尺也寻不到踪迹的那位王妃娘娘,竟然就一直藏匿在将军府中,简直视他手下的三千暗卫为粪土。

“王爷,咱们现在得把陆将军放了呀。”他刚跨步走进议事厅,便察觉到沈玠周遭围着一团戾气。心下明白,小王爷被人摆了一道,自然是气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