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叫蔺柳,”陶桃笑道,“到了谷里你就住我的屋子,一定不要离开我半步!”
两人收拾停当,下了燕羽山乘船而上,到枫落渡也顾不得休息,当晚便赶到了栖枫谷。夜色昏暗,谷里的狐女们果然没看出什么异常,陶桃带蔺摇光拜见了正要就寝的长老们,来去匆匆,小狐狸也争气,没被发现破绽。
两人趁夜悄悄摸到蔺姝位于抚琴台边的竹舍,哪知竹屋紧闭,门上挂着重重的锁,窗户也推不开,想来是从里面闩上的。要用暴力弄开也不是不可,只是那样一来就露了行迹,徒惹出事端,最好还是一点痕迹不留的好。
陶桃将那门锁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一阵,最后道:“看来你要在这里多藏上几天了,等我去学几天偃术。”
“偃术?”蔺摇光有点抓狂,“你没病吧?这时候学什么偃术?夜长梦多,迟恐生变,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想办法弄开这锁吗?”
“我是在想办法啊!”陶桃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我大师姐是偃术师,也是开锁的行家,可我要直接跟她学开锁,那不就暴露了吗?所以得从偃术学起。”
蔺摇光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发髻,无奈地问,“那你要学几天?”
“不知道,看我天分吧。”陶桃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蔺摇光想了想,只得摇摇头,两人很不甘心地回了陶桃的屋子。次日陶桃果然找到大师姐李陵,进了她的偃师学堂。
蔺摇光白日里只得称病躲在陶桃的屋子里,只是听到消息前来问候的狐女们络绎不绝,纵使门窗紧闭也弄得他心惊胆战,一到晚上总是催着陶桃。陶桃学了几日不得要领,被他催烦了,索性花言巧语外加美食利诱,将李陵的小徒弟花臻哄了,单把开锁技艺教给她。
事不宜迟,两人这晚又摸黑去了蔺姝的竹屋,陶桃果然用一根细铜丝开了锁。屋里久无人居住,家具摆设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竹舍一共三间,所有屋子的柜子抽格里都是空空如也,大部分的日常用品包括衣物、妆奁、药箱、书籍、香盒等都被拿走了,想来都收到了灵妤长老处。
陶桃不免有些失望:“看来你娘这里跟化银有关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们白来了。”
蔺摇光想了想,去了屋子后院。抚琴台所处的这片竹林中散布着不少墨石,蔺姝因喜欢这些怪石,后院里也搜罗了不少,其中有块石头高约丈余,表面崎岖不平,据小狐狸说,是他幼时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蔺摇光走到那块大石跟前,弯腰在枯草丛生的石头底下摸索一阵,拉出一个鲛鱼皮裹成的大包袱,拍拍上头的灰尘泥土,撩开皮子在里头翻捡起来。
“我小时候得的宝贝原本全都藏在这里,”他微微笑道,“我以为很隐蔽,可实际上我娘都知道,九岁那年我看见她偷偷往这里头丢了一个弹弓,从此就不在这里藏了……虽然我娘什么都没拿,还时不时地往里添东西,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秘密都被看光了……”
陶桃蹲在旁边,也拿根竹竿在里面挑捡,大部分都是些陈旧破烂的玩意儿,翻来翻去冷不防敲到一个硬物,蔺摇光脸色一变,忙扒拉出来一看,却是一个一尺长的细条铁匣子,四面锈迹斑斑,还落了锁。
陶桃赶紧摸出铜丝,哪知蔺摇光双手直接一扳,那锁便应声而落。匣子里头只放着一根簪子,一个小药瓶。
蔺摇光神色复杂地拿起那根簪子,那簪子以桃木制成,微淡的夜光下,可以瞧见簪子通身沾满已凝结的褐色血迹,凑近了还似乎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这……”陶桃疑惑道,“是你娘留下的?”
蔺摇光点点头,幽暗中眼神晦涩难辨,语声低低,带着强烈的落寞和迷惘,“……我娘第一次给我施术时,就是用这根簪子刺开了她自己的手臂,逼我喝下一盏血,然后把我抱到妖气浓烈的一个阵法中,那晚……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几天后醒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却骗我说,是我病了,她这样是在给我治病……”
竹影飞乱,婆娑而舞,哗哗声似潮汐轻拍水岸,陶桃默然无语,片刻后,蔺摇光郁郁道:“就这样骗了我好几年,直到再也骗不下去……如果一开始她能问问我就好了,我一定说不要的。”
陶桃瞧着黯然神伤的狐狸,只得宽慰道:“你娘也是想让你变得更强大,当娘的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欺负了去,你想想,有遭一日你变为银狐,那多威风啊……你是受了很多苦,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蔺摇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摸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把簪子包起来。
“这上头的血……也许是你娘在变故之时有意沾上留给你的?要不怎么放在这里?可见她是挂念着你的。”陶桃猜想着,又问:“对你化银有帮助吗?”
“到了后期,异化需要的血就很少了,”蔺摇光道,“我也找到了可以代替的东西,有银狐血自然更好,就是不知道这么久了,这血还能不能用。”
“好在时间还多,慢慢试试呗,”陶桃拿起那个小药瓶,“这又是什么?”
“护心丹。也是用得着的东西。”
陶桃喜笑颜开,“这么说,我们这趟收获很大啊,如此也不枉费我冒着风险把你弄进来。”
蔺摇光眉目略展,把鲛皮包袱重新裹好放回原处,“明日一早就走吧,这一天天担惊受怕的,觉都睡不好。”
两人办成这件大事,心神皆是一松,便睡了个香甜好觉,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才醒。陶桃正要给蔺摇光梳妆,小花臻却过来敲门。
“师叔,师傅要我来问你一句,”花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探头往门内张望,“那位姐姐是谁呀?”
“谁?”陶桃不明所以,“不是蔺柳么?蔺芸阿姨的女儿,你们都知道的,不过今日她就要出谷了。”
花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蔺芸阿姨今儿一早回谷里来了,还把她女儿也带回来了!”
“什么?”陶桃大惊失色,不能置信地喊道,“怎么这么巧!”
花臻道:“师傅说,人是你带进来的,灵妤姥姥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发火,但你最好立刻去见灵妤姥姥,把那位姐姐也带去。”
“这……”陶桃一时间六神无主,正彷徨间,门咯吱一声开了,蔺摇光换回男装,一面系衣扣一面跨出门来,很平静地说:“走吧。”
小花臻眼睛陡然一亮,“是个哥哥!好漂亮的哥哥!”
一路收获许多目光,陶桃恨不得有个地缝好钻进去,头越埋越低,蔺摇光倒是神态如常,没一会儿便被认了出来。很快得到消息的小狐狸们便蜂拥而至,为首几个大的男孩子兴高采烈地叫道:“小九哥哥!”
蔺摇光驻足,面上也荡开微微的笑意,弯下腰来摸着其中一个男孩儿的头,“是小十七吧,长这么高了?我离谷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高!”
男孩儿笑嘻嘻地说:“我明年也要出谷了,到时候去找你!”
另外几个男孩儿争相往他面前跳,“小九哥哥,我是十九!”“小九哥哥,我是二十一!”“我是二十四!”
一连串的数字听得陶桃脑袋发晕,蔺摇光笑容满面,背上背了只小狐狸,颈子上还挂了一只,被兴奋的孩子们簇拥着,过了学堂和枕溪桥,热热闹闹地往祈雨殿走,不像去请罪,倒像是去领奖赏的。
直到到了祈雨殿前,看见神色严肃的守卫,小狐狸们方才一窝蜂地跑开了。陶桃低着头进了殿,余光瞟到自家大师姐的裙角,心下稍稍安定。
陶桃的故事23
问明原委,长老们倒也没太过为难,蔺摇光只说此来栖枫谷并非追查母亲失踪一事,只是想到从此再见不到母亲,想找一件她的贴身物品做念想,因此擅作主张,逼着陶桃带他进来,假扮蔺芸的女儿也是他出的主意。
灵妤长老不悦道:“你想要你母亲的东西,和我们说一声便是,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何苦要犯我族的大忌!”
蔺瑶光不再分辨,只深深叩首,长老将目光转向陶桃,语气温和少许,“陶桃,你虽是栖枫谷的客人,但我们从没拿你当外人,我族的规矩你都是知道的,你这样,很教我们为难……”
陶桃羞愧难当,一时泪珠儿滚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陶桃知错,以后再不敢了!请长老们责罚!”
见她如此,灵妤长老也不好再责备,隔了片刻道:“我知道你与蔺九情谊不浅,既是他相求,你难以拒绝也是人之常情……”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李陵道:“长老不必为她开脱,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有什么理由栖风谷从不把她当外人,是她辜负了大家的情意和信任,也是我没教导好她,长老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和她一起领罪。”说完起身,也跪到了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