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醉意,好像秋夜愈来愈朦胧,天上星河也越发迢迢无际。
“啊呀!忙了一天,居然都忘了吃饭,难怪眼花头晕的!”陶桃恍然忆起每日必办的大事,赶忙跳起来,把匣子抱住,另一只手提了风灯往自己屋走,“你今晚想吃什么?”
蔺瑶光翻了个身,仰躺在长凳上,隔了一会儿说,“要不就吃你前日做的那酒酿小汤圆吧……”
饥肠辘辘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一整天没吃饭,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做梦也是。
一场长梦到了尾声,馋虫催着还在流连的意识,陶桃挣扎着,很想等吃完了圆圆满满又甜又糯,还飘着淡淡酒香的小丸子再醒来,然而梦境越来越淡,落花流水一般消逝远去,无论如何难以停驻。
陶桃遗憾地叹了一声,闭着眼缩在鸟窝里。
“还没有醒来啊?刚刚明明听见她在叹气。”这是小衢鸟的声音。
“快把她叫起来吧,都要饿死了。”这是鹘鸰的声音。
“睡了快一天一夜,她不会生病了吧?”
“脸色这么好,会生什么病?我看她就是懒,你去弄点水来泼她脸上,看她醒不醒。”
陶桃大怒,呼的一下坐起来,两只鸟妖吓了一跳,鹘鸰妖很快镇定下来,对衢鸟妖说:“你看,我说她没病吧。”
陶桃人虽然坐着,脑袋却晕乎乎的,看什么都陌生,尤其是悬在远处孤峰顶上的一轮红日,那光芒正好照在脸上,刺得眼睛生疼,怪不得梦里那风灯烤得她脸颊都有点发烫。
“美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时辰?”衢鸟妖美珠说,“我们这里不讲时辰,太阳一落就是晚上了。”
陶桃揉了揉眼睛,孤峰落日,幽林泣声,渐起的妖云张牙舞爪笼罩着茫茫远山,是孔针谷没错了。
好吧,美梦最是难留,当务之急,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赚上些必需品再说。
孔针河畔的妖市已开始聚集,妖楼下候着三三两两等待吃神仙鱼的妖,还有一只青蟒盘在木架上,蟒首贴着地面,嘶嘶嘶地游来游去。
“都说你的神仙鱼好吃,快快弄了来,我拿蜕下的蛇皮跟你换。”
“好啊,”陶桃一口答应,接着又道:“不过从今日起,要吃我的东西,就得守我的规矩才行。”
“什么规矩?”众妖齐声问道。
“听说妖域外的人界中最顶级的酒楼,食客都必须衣冠齐整才能进去吃饭,”陶桃煞有介事道,“咱们虽比不得人界,但好歹也要像个样子,才好配得上我的神仙鱼所以,要来吃的,先化作人形,既然都化了人形,也就得有个人样,坐在这石头桌子边才能吃。”
她指了指河边请蟹妖从河底搬来的两块大圆石头,“你们自己找几块小石头搬过来,就能做凳子了。”
“这什么破规矩!”禽妖们嗤之以鼻,“吃个鱼还这么多讲究?不吃了不吃了!”
青蟒妖却道:“这有何难?”说罢摇身一变化了人形,做了今晚神仙鱼的第一个食客。
没一会儿,有其他原本就爱以人身招摇过市的妖闻听了这古怪规矩,也跑来凑热闹,两只蟹妖都不捞青鱼了,只管下到河底去捞石头,头缠绷带的鹘鸰妖神气活现地在石头桌子间不停穿梭。
“坐直了!尾巴收一收!”它大声吆喝着,“爪子怎么回事?没有人相就没有鱼吃!”
也有眼红的禽妖万般不情愿地变了半个人形,人头鸟身的挤在其中,鹘鸰妖一叠声的要赶走,陶桃阻道:“让它们吃吧,今日头一回,咱们就宽松些,往后大家习惯就好了。”
她和美珠占据了一块表面光滑平整的大圆石,终于摆脱了蹲在地上弯着腰辛勤劳作的苦日子,美珠化做小小女童的人形样儿,跟她学着把破开洗净的青鱼挑了刺片成片,放到厚而圆的大片树叶上码整齐,不出片刻鹘鸰妖便晃过来端走。
“得增加人手啊……”陶桃苦哈哈地说,这才片完一整筐的青鱼,已经觉得脖子疼手腕酸,反倒是美珠,到底有妖力在身,做的虽慢,但气定神闲,一点也不见累。
“为什么要化作人形才能吃呢?”美珠有点不解。
“没什么,就我乐意呗!”陶桃道。做了这么多年的人,虽然现在不得已做了妖,但根深蒂固的习惯改不了,物事人情都印在脑子里,离乡背井来到这妖域,自然哪哪都看不顺眼,看不顺眼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嘛,不就得影响食欲,影响健康吗?
“现在这样才像样嘛!”她瞧瞧沿着河岸一字排开的石头桌子,充满喜悦地说道。石头边的食客们奇形怪状,爪子捏不住筷子,尾巴和羽毛乱飞,还有吃客头上的角扎了一桌子妖的,鸟飞兽跳的混乱中好歹有了一点人间饭馆的样子,让她在这妖域里终于感到一丝亲切,再不那么孤单难挨。
就算在这里呆不久,也总得让自己舒坦一点不是?
陶桃的故事19
短短七八日,孔针河岸的妖市变了个大模样。外出公干数天,刚回到孔针谷的红烟看着孔针河岸,吃惊地睁大了一双狭长妩媚的狐眼。
小半个妖市的妖都挤到了河的西岸,负责照明的萤妖也在这儿一堆堆凑着热闹,沿河支起一座座的小小茅草棚,棚子下摆一块光不溜秋的大圆石,妖物们以人形挤挤挨挨别别扭扭地围坐着在石头边,一手捧着竹筒,一手抓着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往嘴里送,吃得热火朝天,欲罢不能。
每个草棚边还站了一圈眼巴巴的妖,一旦有妖吃饱喝足起身,便立刻见缝插针地抢过位置坐下。那丢了送信差事的鹘鸰妖趾高气扬地维持着秩序,七八只小蟹妖端着圆木片成的盘子穿梭在草棚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浓郁气味随风飘散开来,只要闻到就会觉得口内生津,牙齿和爪子都蠢蠢欲动。
食客五花八门,中间不少熟面孔,万年不喜化人形的鳖妖居然也坐在妖群中,慢慢吞吞半天吃不完,引得周围等位置的妖们怨言不断,甚至常年呆在河底洞府内的几个老蚌妖都破天荒地出了水,老态龙钟地坐在一块儿,长长的胡子拖在地上,上头沾着不少食渣,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边上伺候的小蚌妖不得不揪着胡子弄醒他们,再喂下一口。
更远的地方还在开辟战场,在那只常常巴结红烟的青蟒妖的熟练指挥下,一只虎妖搬来大块石头,熊妖巨爪一挥切掉石头顶部,变做一张石桌,切下来的石头再呼呼几下,成了大小不一的石凳,只是割不割屁股就不知道了。这时等在一边的几只猴妖扛着木头一哄而上,找好位置搭起支架,鸟妖们铺上树枝干草,一会儿功夫,妖物们各展妖通,齐心协力,不费吹灰之力又起了一座茅草棚。
红烟直看得叹为观止,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压在心头,再一回头,看见妖楼下冒出了一阵阵的烟雾……烟?居然有烟?孔针谷里明明规定不许生明火!
红烟轻嘶一声,气势汹汹地准备朝妖楼扑去,另一只负责巡查的狐妖忙拉住她,“红烟姐姐,你瞧仔细了,没生明火。”
红烟定睛一看,一圈赤?鸟团团而坐,中间搭着个木头架子,上面坐了个石头挖成的大瓮,鸟妖们一面吃着果子,一面依次把半翅半掌样的前爪贴到石瓮上,用赤?特有的妖力将石瓮催得滚烫,那大瓮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一只小衢鸟隔一会儿就往里丢几枚果子,几片叶子,一阵阵的烟雾和着翻滚的热气从那里不断飘出来。另一边,两只赤?鸟干脆直接用爪子托着块大石片,石片上头滋滋地烤着油汪汪的兽肉和芋头条。
向来一板一眼维护孔针谷秩序,眼里容不得一点砂子的赤狐气得双眼发黑,仔细想了想却又没有哪条规定被违反,只得无奈地问那狐卫,“妖王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吗?”
狐卫道:“知道的,青颐姐姐曾向妖王禀告过,但妖王说他管不着,也没法管。”
“这陶桃真是反了天了!”红烟气冲冲的,“要是寒胤妖王还在,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这都管不了还做什么妖王?”
狐卫以手掩唇,袅袅婷婷地咳了一声,另一手指着河对岸,“妖王来了,姐姐小声些。”
果然巨鹔翕动着翅膀嚣狂地落在地上,再是扑啦啦地一扇,刮起的狂风中虎妖熊妖将石头一扔,蟒妖化回蛇呲溜一下游走,猴妖鸟妖慌不择路,丢下盖了一半的草棚跑了个干干净净。
“妖王来了!”随着不知哪来的呼声,刚还吃得满嘴流油的妖怪们立刻消失了一半,剩下一半胆大的,一面吃一面观望。
正在石片上用石铲翻炒着兽肉块和芋头条的陶桃纳闷道:“妖王这么可怕吗?”
“不是啊,”鹘鸰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拿筷子夹了一根胖胖的芋头条,“是红烟的规矩,凡妖王出现,所有妖必须退开二十步外,妖王总得有排场嘛……我的老天,怎么这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