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来了。声音由小及大,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后,程靖夕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小初?!你有没有事?闻澜,你到底在做什么?放开小初,我会看在闻老师的分上,不追究这件事。”
闻澜大笑起来:“看在我爸的分上?程靖夕,试问你做的这些,顾念过我爸对你的一丁点的情分吗?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拼了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你啊,是你让他带着遗憾离世的。”
一阵沉默后,程靖夕的声音低了起来:“是我对不起闻老师。”
闻澜冷笑了两声,声音轻巧而得意:“对不起我爸的,不是你,是她!宋初慈,没有她之前,我们一直好好的,她出现后,什么都变了,你答应我爸爸的,你说你会照顾我!你忘了是谁害你父母双亡,又是谁在你生命垂危时救了你!”
她扑过来,激动地扇了我几个耳光,然后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可在麻醉药效下,我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只要她死了,什么都会恢复原状的。”
“闻澜!你冷静点,小初若有什么差池,我不会原谅你的。”
闻澜冷哼了声:“我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玉石俱焚,想想倒也不错。”
“闻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
程靖夕的声音在颤抖,高傲如他,我从未见过他求过任何人,这应当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示弱。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很想开口让他走,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居然为了她跪下?”闻澜疯狂地大笑起来,“程靖夕,你真的爱她吗?你将我置于何地,我可是爱了你十多年啊!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爱上了她?为什么?”
“闻澜,我早就和你说过,就算没有小初,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
“程靖夕,你真残忍。”闻澜又笑又哭,“你们让我失去了爸爸,也让我失去心爱的人,你们让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痛,我要还给你们!”
“不!”
绳子在剧烈颤动,我听见滑动的绳子发出咯吱声,以及程靖夕的声音,他说:“你们闻家给我的命,我现在还给你。”
绳子另一头的重量倏然一轻,我急速地坠了下去。
我忽然听见闻澜的尖叫,背上有什么东西突然一紧,我顿在半空中,而下一秒,我的身子被猛地一扯,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们继续坠下去,风在我耳边呼啸嘶吼,可我被紧紧抱在那个怀中,一点都感觉不到冷,我闻见檀香的味道,我混沌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程靖夕居然跟着我跳了下来。
他的呼吸那么近,我能感觉到他用力翻了个身,呼呼作响的风中,他的声音却是那么清晰,我听见他说:“我爱你。”然后更加用力地拥紧我。
没人知道,从空中到地面,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我的心里经历了怎样一场海啸,它摧毁了我筑起来的所有堡垒,所有快乐的、痛苦的、幸福的、悲伤的建筑。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紧接着传来的,是程靖夕痛苦的呻吟以及坠地巨响,可我甚至感觉不到地面的硬度。
巨大的撞击感让我全身都在痛,颤抖着伸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扯开自己的眼罩,我看见程靖夕苍白的脸,他就躺在我身下,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我,为我挡住了那致命的撞击,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白得透明的脸上,腥红的血从他的口鼻间汩汩流出,他头下的白雪地被血一寸一寸染红,可他紧紧护在我身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原来,这才是他的选择,是将恩情以命相还,同我一起死。
要怎样的爱,才会有同死的决心?
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胸口的痛直蹿脑中,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眼前的光渐渐变得透亮,程靖夕的脸却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像是漫天的大雪,默不作声地将我们统统掩埋。
凛冬已至。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围了许多人。他们走来走去,嘴巴在动,可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那些声音聚集成一道尖锐的电波,撞击着我的耳膜。
我疼得厉害,也幸好有这样的痛,让我的神志一点一点恢复起来。
我摸索着想下床,可我发现我只要一动,全身的细胞都跟着痛,我小声地呻吟起来。
有医生冲过来将我按住,掀开我的眼皮拿小电筒照了照,然后向旁边站着的苏荷、兰西说了什么后又走了出去。
我艰难地开口叫苏荷:“苏荷。”声音就像在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嘶哑得可怕。
苏荷马上扑到我身边看我,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得出她是哭过的,她说:“小慈,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你消失了这么久,都没和我们联系,一出现就是差点死掉,幸好你没有事,幸好,幸好。”
我吞咽着口水,润了润自己干痒的喉咙,问:“程靖夕呢?”
苏荷突然不说话了,她将头低了下来。可我还是看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一急就开始剧烈挣扎,想要爬起来,我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我只知道自己要去找程靖夕,我要看见他。
“小慈,你别激动,你的肋骨断了,不能乱动。”
苏荷想要按住我,却被我突来的力道狠狠推开。兰西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我拼命挣扎,甚至咬他,可他都不为所动,我的胸口一阵剧痛,疼得我哭号起来,我哭喊道:“程靖夕,我要见他,你让我去见他,他挡在我身下,他流了好多血,我好怕,我好怕啊,兰西!我求你让我见一见他,哪怕是尸体,我求求你。”
兰西微微放开了我,摸着我的脸,心疼道:“他没有死。”顿了顿,又低声道,“他伤得很重,尤其是头部,他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有醒过来。”
苏荷站过来,握住我颤抖的手,说:“他会醒的,我爸爸请来了美国的专家,你要相信我。你不能倒下去,你要好好养伤,等他醒来,看见你好好的,他一定很开心。”
眼泪一串串掉下,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我胡乱点头,我说:“我会好好的。可是,苏荷,兰西,我求求你们了,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
苏荷和兰西对望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我躺在移动的病床上,被他们推去了程靖夕所在的重症监护室。袁北辙站在外面,看到我,激动道:“宋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又转过身,向ICV病房里面躺着的程靖夕道,“程先生,你看到了吗?宋小姐醒了,你也要快点醒过来。”
那是无菌室,我们进不去,能这样看着他,我已经很满足了。从我这个距离看去,他的床边有许多机器,身上也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罩,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我的手贴在玻璃上,明明看上去那样近,可我却碰不到他。
我胸口很痛,像有只手紧紧抓着我的心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喉头里不断往上涌。
然后我听见苏荷尖叫:“医生!她吐血了,不是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医生!”
袁北辙手忙脚乱地同苏荷一起去找医生,兰西俯下身,拽着衣袖擦我的嘴角。我轻声同他道:“没事的,兰西,我真的没事。这一点血,和程靖夕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眼睛却始终盯着程靖夕,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兰西哽咽道:“小慈,他会醒的,他那么爱你,不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我的视线还落在程靖夕身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好起来,他还需要我照顾呢。”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我每天都按时吃饭和吃药,按时做复健,剩下的时间,我就会在程靖夕病房的窗外看着他。
程靖夕的头部积血严重,瘀血散不掉,还出现了许多并发症,被送进抢救室五次。我每天都在哭,我的身体就像个巨大的蓄水罐,眼泪仿佛永远都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