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听我的话,现在立刻回去,明天,我会回来跟你解释这一切。”程靖夕握着我的肩膀,眼里恳求。
闻澜冷笑:“你急着让她走,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吗?”
虽然我知道闻澜明显是在挑事,可程靖夕的异常却让我很怀疑。
我的目光移到闻澜身上:“你想说什么?”
闻澜看着我,挑衅地说:“程靖夕有没有告诉你,你父亲自杀前,他去见过你父亲,并且是在他走出检察院大门时,你父亲就从十三楼一跃而下,多么巧的事啊。”
我顿时如遭雷击。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宋亦夫犯的事,就是定罪,也判不了死刑,最多十几年的有期徒刑。他那么疼爱你,为什么要丢下一堆债务烂摊子给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你,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就选择离开你?你爸爸的自杀,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良久,我缓缓将目光转向程靖夕:“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程靖夕没有说话,他避开我的眼神,我瞬间就知道了答案。
我的身子晃了晃,他伸手想要扶住我,被我躲开了。
我退了几步,他想跟上来,被我哭着制止,我说:“求你了,别跟上来。”
雨水将我们都打湿了,不知道是不是眼里蒙了层水雾,他在我眼里也像是蒙了雾气,看得不太清晰。我觉得很冷,那是从头顶到脚底的凉意和心寒,直到兰西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我靠在他的怀里,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发抖。
后来怎么离开那里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一阵空白虚无后,我就坐在了兰西的车里。我们在路上,兰西的嘴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可我听不见,脑海里不停重复着闻澜的那些话。
那些声音,就像化身成无数个尖锐的利器在我的脑中钻来钻去,太阳穴一阵阵发紧,痛得像要裂开,只有抱着脑袋,用力按着,疼痛才有片刻的缓解。
隔天下午,我作了个决定。
在作这个决定之前,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来思考和等待。程靖夕的别墅在植物园里,独门独院,很安静。我坐在客厅里发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无数个回忆片段在我脑海里闪现,渐渐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有些事,我也终于想明白了。
我之前一直都觉得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还能和他在一起,他还对我说他喜欢我。就像第一次我们在一起时那样,我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根本没有去思考背后的缘由。现在想想,他大概是在去见老宋时,才得知老宋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他的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骗过他。
程靖夕虽然无情,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良心,恰恰相反的是,他最在意的,就是良心。当年他的父亲被人昧着良心颠倒黑白,他断然也不会让自己变成没有良心的人。在这一点上,从他对闻家父女多加照顾便能看出。而当他知道自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真心喜欢他的小姑娘,自然也会良心不安。
他的良心,让他对我萌生了深深的歉意,他把我拉回自己身边,照顾我、呵护我,但那却不是爱。
可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我和闻澜都经历了至亲的离世,他在闻澜身边日日夜夜地陪伴,将我丢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句话都没有。他拥着闻澜的样子,当他以为兰西要伤害闻澜时维护闻澜的反应,都历历在目。而那时,当老宋突然死亡,让我的世界濒临崩塌,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在我身边,扶我一把,让我可以有所依靠,程靖夕那时就已经知道他误会了我,可他并没有在当时就回到我身边,对我说那番话,想来,他大约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选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放下自己的感情,对我重新伸出了手。
这大约便是爱与同情的区别。从前我不懂,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我太爱他,太过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人。现在,我都想明白了。老宋的死,到底是不是因为程靖夕最后和他说了些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寒心,寒心他再一次辱没了我的真心。这个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更不需要程靖夕的怜悯,那比他用刀扎在我心上还要让我心痛。
想明白了这些事,我的情绪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天崩地裂,我只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这十多年来,我追逐过他,也等待过他,对于这个人,我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自尊,以后,便这么算了吧。
清晨六点的时候,我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我对着镜子认真化了个妆,镜子中的我,脸上疲惫全无,那般神采飞扬,就像从未受过伤害。
我拖着行李箱在路上走了很久,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我没有带手机,后来,走不动了,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入住。
我睡了整整两天,预付的押金扣完了,老板娘敲门久无响应,便拿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看见我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拍着我的脸叫醒了我。
我没病,也没有受伤,只是很疲惫。老板娘煮了一碗姜汤面给我,不时问我一两句话,我都沉默应对。
吃完后,我拿出钱包里最后的几块钱当作面钱付给老板娘,然后我拖着行李离开小旅馆。我站在旅馆门口恍惚了一下,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周围一片低矮的民居,我从未来过,不知道这是哪里,可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只能继续沿着路走。
没走几步,旅馆老板娘追上了我,她说:“小姑娘,我这里刚好缺一个服务员,要不你留下来帮我打点旅馆吧?包吃包住,一个月八百元,怎么样?”
我站在原地想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我自此成了这个偏僻郊区小旅馆的服务员,这里是福川的远郊,算是个小县城,日子很清闲。即便如此清闲,我却并没有多想什么,想来大约是心死了,不再期待,便什么也不会去想。
后来熟悉了环境后,老板娘便告诉我,她那时看我那副样子,就像个生无可恋之人,觉得如果让我自己这么走出去,一定会出事。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给远在外地打工的儿子积福,便出手留下我。
你看,当你对这个世界感到无望之时,让你活下去的,往往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善意。"
"第
十
六
章
"我在小旅社度过了三个季节,看着四季分明的更迭,我的心已平静许多。没有开心,也没有悲恸。冬至的时候,我决定回去看一看老宋。
从小旅馆所在的远郊到市区,坐车用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路上我都在看窗外,惊诧于当时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了这样远的路。但彼时的心境,今时想来,却遥远得像发生在上个世纪。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也更冷,神仙山墓园门口,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细雪,来往的人很少。我买了束白菊,还有些糕点,轻车熟路地往老宋长眠的地方走去。
到了老宋的墓旁,我怔了怔,老宋的墓碑很干净,甚至没有被薄雪覆盖,但很快,我便想通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兰西应是经常来这里扫墓。
我在墓碑旁坐下,夹杂着细雪的风吹在我脸上,凉凉的,我望着老宋的照片,说:“爸,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放心,我很好。”我闭上眼,抱着墓碑,就像抱着老宋。
过了很久,我睁开眼,当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时,几步之外的菩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全身的血液仿若在一瞬间冻结。我以为已将他在心底埋葬,可如今才晓得那都是欲盖弥彰,原来他的身影在我脑中,一刻都不曾淡忘过。
他似乎瘦了,露出下巴的线条变得坚毅,憔悴了不少。
我们就这样两两相望,谁都没有动作,也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面对对方时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不知何时刮来一阵风,撩起的发尾扫到脸上,遮住了眼。我伸手拨了拨,放下时看见他大步朝我走来。
“小初?”他在我面前停下,低头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有错愕,有惊喜,也有忧伤,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我,却又僵了僵,放在身侧:“真的是你?”他沉默了一下,道,“这么久,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苏荷和兰西也找不到你。”
我垂了眼帘,扶着膝盖站起来,拉了拉衣角,淡淡道:“不过是去散心罢了。”
他看了我半晌,放低了声音,说:“我很担心你。”
我偏头看他:“担心我做什么?”笑了笑,将一些我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的话说出来,“我们已经结束了,程靖夕。你真的不用这样,在老宋这件事上,我想开了,即使他真的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自杀,那又怎样?是我们对不起你在先,你的报复,合情合理,就算你误会了我,可你的误会也是人之常情,换成谁在那样的处境下,也都会误解。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将我看成是该补偿的对象,其实在这点上你不如我看得开,你并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