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她说:“昨天我看见叶笑笑了,就在我们常去的菲越新马泰。”
这个名字让我不禁一怔,叶笑笑是兰西学生时代的女朋友,两人交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叶笑笑就辍学消失了。后来学校里都在传言有人开豪车来接叶笑笑,并且动作亲密。叶笑笑最后一次出现的那天,也有人在学校门口看见那辆拉风的宝蓝色豪车,大家都说她是跟有钱人跑了。
兰西也曾疯狂地找过她,有一次他三天没出现,最后一身是伤地回来,无论我们如何询问,他都绝口不说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再提“叶笑笑”这三个字。
苏荷曾跟我提过,兰西那一身伤是被叶笑笑的新男友打的。她还说,叶笑笑这个女人,蛇蝎都没她歹毒。
我那时认为苏荷能给予叶笑笑这样的评价,是因为她喜欢兰西,作为情敌,是不能客观地评价别人的。其实我本人对叶笑笑是没有什么偏见的,毕竟每个人要有怎样的活法都是自己的选择,况且当初兰西遭到冤枉差点退学时,是叶笑笑站出来为他证明清白的。
我说:“你是不是看错了?都这么多年了,女大十八变,你还能认得出?”
苏荷肯定地说:“叶笑笑那女人,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缓了缓心情,问苏荷:“那兰西看到叶笑笑了吗?”
苏荷说:“他没有,我先看到的,就找了个理由拽走了兰西。后来苏梅岛那边的剧组来了个急电,兰西直接走了。你的行李在我这儿,你在家等着,等会我给你送过来。”
我说:“好,见面的时候我们再细说。”
挂了电话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出来时看见手机都从床头柜上震到地面了,我心想苏荷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接通电话,我说:“你开车还是开飞机呢?这么快!”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是李大鹏的声音,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说:“小宋啊,几天没见你又幽默了。”
我立马赔笑道:“李总啊,新年好,我刚以为是我朋友打来的电话,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记得年前我们做的Umiss珠宝的Case吗?通过了,不过要去墨尔本拍摄,那边指明要你跟进,交通食宿全包,机票都给买好了,你直接去机场取就行了。”
Umiss是近几年新崛起的一线珠宝品牌,广告都是采取竞选模式,几家公司出方案,他们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这次参加竞选的除了蓝景广告这种广告界的龙头老大外,还有好几家实力强劲的广告公司一起竞争,说实话我原本就没想过能拿下这个Case,于是随意做了一个方案,可当李大鹏告诉我方案被通过时,我震惊得不得了,连他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难以置信地问:“李总你不是在逗我玩吧?”
“我怎么可能拿工作和你开玩笑!具体地点和材料我都发去你邮箱了,你准备一下,下周二早上八点的飞机。这个案子好好做,跟广告的日子都你算加班,三倍工资。”末了,又郑重地加了句,“小宋啊!公司的未来靠你了!”
“请领导放心!”我立正敬礼,然后才意识到话筒那边的李大鹏也看不到,就悻悻地放下手。挂了电话后,我忍不住欢呼,我人生中第一次公费旅游,还是出境游,刚开年就给我一份如此大的惊喜,我太开心了。
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上门送行李箱的苏荷,原以为她会闹着跟我一起去享受澳洲的阳光,没想到她只是平淡地说了句“恭喜啊”,这太不像她的风格了,我想她大概还在心烦叶笑笑的事吧。
我快乐地哼着小曲儿,将行李箱里的冬装全换成了夏装,收拾完后,我发现苏荷正瞪着手里被她削到惨不忍睹的苹果。我说:“苏大小姐,有你这么削苹果的吗?”
苏荷放下苹果,然后盯着手里的水果刀,哀怨道:“我在想,叶笑笑要是消失就好了。”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瞪着苏荷,震惊道:“喂,你别想去做傻事!”
“开玩笑的。”她抓乱一头长发,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我要真这么做了,兰西会恨我一辈子的。”
我扶着苏荷的肩膀,认真地问:“喂,你不会是还一直喜欢兰西吧?”
苏荷突然不说话了,眼珠子默默转到一侧,看她心虚的样子,我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
“你隐藏得太深了吧,连我都给你蒙了。我以为你那时告白没成就把兰西抛诸脑后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不告诉兰西呢?你俩若是在一起,我是最开心的。”
苏荷屈起腿,头搁在膝盖上,看着我,苦涩地笑了笑:“小慈,我和你不一样,我十八岁时就失去了争取兰西的资格。我的爱情也永远停在十八岁,有一天我会很老很老,老到忘记他,也忘记自己是谁,可我的爱情永不会老。”
苏荷很美,遗传到了她父母的优良基因。我十二岁认识她那年,她就已经生得眉目如画,可在我的记忆里,她最美的时候,是在向我说起她的爱情那一刻。窗外是泼墨般的夜色,屋内灯影重重,白炽灯光包裹着她,她蜷缩在沙发上,及腰的卷发如海藻般垂下,身后仿佛有许多柔软的羽毛翩然落下,轻轻覆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种超脱生死和岁月的美。
让我惦念了,一生一世的美。
我在十万英尺的高空上,一直在想苏荷那句“爱情永不会老”的话。
我一向觉得苏荷是我们之中活得最洒脱的那个,她曾在精品店看中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钥匙扣,可那时候她和她父亲闹了矛盾,信用卡被冻结,等她东拼西凑筹够了钱再去买时,钥匙扣已经被别人买走了。苏荷连一丝失望都没表现出来,淡定地用那些钱买了店里一条丝巾,只是从此扔掉了她所有的钥匙扣,也不再用。
我被她这种买不到没关系,我不仅不要它,连与它相关的一切都不要的极端行为震慑到了。其实,我曾想告诉她还有其他更好看的钥匙扣,比如Dior家新出的限量款就挺不错的。
可苏荷那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她说:“最好的那个已经没有了,我如果将就用其他的,就是对我心目中最好的侮辱。”
我再次震慑于她的决绝,可如今想来,不仅是一个钥匙扣,她对于任何事物都持这样的态度,譬如爱。或许,对苏荷来说,兰西就是那个最好的却已经没有了的钥匙扣。
他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哭你闹,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再属于你。反而会造成许多人的烦恼,爱一个人无非是希望他快乐,当你的爱成为他的困扰,爱早就变味了,倒不如收起那些无用的眼泪,将暗的一面藏在心中,明媚的一面现于世人,大家都会快乐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压升高的原因,我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一片混浊的思绪中,我恍恍惚惚地想,我这样执拗的爱,是不是也让程靖夕不快乐了?
脚重新接触到地面的那刻,我有些不适应,像踩在棉花上,软了一下,身旁有人经过,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用发音诡异的“Thank you”同金发碧眼的好心人道谢,他对我回以灿烂一笑,将鸭舌帽帽檐转过脑后,迅速走开了。
墨尔本百姓的友好让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感与期待,我推着行李走到机场外面,入眼的是一片纯净得想让人朝圣的蓝天与绿地,带着海盐咸香的热气阵阵扑面,是夏天的味道,而一天之前,我脚下的那片土地,积雪才刚刚融化。
我脱下风衣,系在腰间,敲了敲一辆在路边等候的出租车车窗,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写有目的地的照片拿给司机看,用拙劣的英文告诉他:“I want to go there.”
司机对我做了个OK的手势:“I know,I know.”
我瞬间就放宽了心,坐上了车。Umiss珠宝的拍摄地点是一个叫作Star的农场,来之前我做过调查,澳洲的农场数以千计,且大部分在地图和卫星导航上没有标记,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未必知道。
我原以为抵达目的还得折腾一番,可没想到,我问到了一个热心的路人带我去农场,由此可见,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有位大智慧的先人说过,凡事不可高兴得太早。有位更大智慧的先人亦说过,乐极生悲。
我用亲身经历证明,先人没有诓骗我。
沿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开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突然把车停在路边,从前座探过身子,摊开手对我比了比:“Money first!Then,I'll drive you to the farm gate,six thousand totally.”
他前面的话我听得不大懂,但凭着对金钱和数字的敏感,我听明白他最后说的那个数字是六千,我立马瞪大眼,捂住自己的包,义正词严地拒绝:“No!”
虽然我从没来过墨尔本,不知道墨尔本的行情,但一趟出租车费用竟然超过机票,蠢钝如我,也还是能看出猫腻的。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司机立马面目狰狞起来,他一脚踹开车门走出来,拉开后座的门,跟拎小鸡似的将我拎出来,伸手就要抢我的包,我紧紧护着,企图用高分贝的尖叫引来好心人,可我忘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别说人了,连辆车都没有。司机随便推搡了几下,我就被轻易推倒在地,包落入司机之手,我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抢,看见他将包拿起来倒着用力晃了晃,什么都没有掉下来。
我愣住了,司机也愣住了。顺着他拿包的那个角度,我清楚地看见黑色剑桥包底划破了一道新鲜的刀痕,我忽然记起下飞机时那个好心扶了我一把的外国人,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Damn it!”司机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口水,把包随手丢在地上,钻进车内,车子发动时的尾气喷了我一脸,剧烈的咳嗽中,我想起我的行李还在车上,连忙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