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大都如此,没有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但一旦拥有过,最后失去,那种感觉,是痛不欲生,是全世界只剩你一个人的孤独与无助。
回忆如剪影,被眼泪冲刷成一帧帧老旧的画面,那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回忆,但美丽的东西。往往含有剧毒,如今回头看时却发现,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让人心碎难堪的瞬间。
从2000到2010,十年的追逐,好漫长的一场梦。"
"第
四
章
"人们用许多方式来纪念21世纪的千禧年,而对我来说,千禧年是我人生的分隔线,我至今仍不知如何定义它。它让我遇见程靖夕,也让我失去程靖夕。
犹记得十三岁那年的某一天,出院不久的我去医院偷窥程靖夕未果,便早早回了家。
刚走到潮云巷巷口我就被王阿姨拦住了,她拎着行李说老宋有点事最近都不在家,把我托付给她照顾。
过去老宋开长途车也经常不在家,偶尔也会让我到王阿姨家住几天,我没多想就和王阿姨走了。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准备上学时,王阿姨就告诉我说已经帮我向学校请假了。当年我只有十三岁,都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比一般孩子早熟,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我当下还是明白老宋出事了。
在我哭闹之下王阿姨终于说出了实情,老宋昨晚开车撞了一个人,当时太惊慌就逃逸了,顶受不住良心的煎熬隔天就去自首了。据说被撞的那人死了,老宋现在正被拘留审问中。
我听完就说不可能,老宋撞了人我信,但肇事逃逸这种事绝对不是老宋会做得出来的,他开车上路,就算看见一只狗被车撞了,他都会下车带着狗到处找宠物医院,更何况撞到的是个人。
王阿姨一听我这么说,眼睛就红了,她说:“我也不信,肇事逃逸得判多久啊,可你爸一口咬定事情是这样的,我能说什么?”
我一边带着对老宋的不解一边和王阿姨哭成一团。
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半个月,接到法院的公审通知,那天我在法院里看见戴孝的程靖夕,立马就傻了。我心慌意乱地想,他不会和被老宋撞的那人有什么关系吧?
程靖夕没有注意到我,他全程都用种仇视的目光瞪着审判席上的老宋。
当结果宣布时他激动得差点冲到庭上,最后被法警拉下去了,他一直在喊:“杀人凶手,你会遭到报应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宋撞的那个人是程靖夕的爸爸。
案子的宣判结果是,经过多日调查显示,是程靖夕的爸爸酒醉逆向驾驶摩托,撞到老宋车上,所以此案的责任方是程靖夕的爸爸。而据法医出具的证明显示,程靖夕的爸爸是当场死亡。老宋被判了一年刑,当即押去临城劳改。
程靖夕家的条件并不好,他妈妈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他从学校退学,照顾妈妈。
老宋被押走的时候我见了他一面,然而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说谎?”
老宋不说话,一直在流泪,我第一次见他哭得那样伤心。
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去看过老宋,他的来信我甚至看都不看,一律丢进垃圾桶。刚开始王阿姨去看老宋前,她总会问我去不去,后来也不问了,只是告诉我:“以我对你爸的了解,他说谎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因为你。”
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满心都是对老宋的怨愤和对程靖夕一家的内疚,可我连一句抱歉的话,都不敢去和他说。
老宋出狱后,就带着我去了上海,他开了家小小的包装公司,开始做些小生意。而上帝似乎特别眷顾他,明明我们初来上海,却总有客户来找他,还说是熟人担保介绍,老宋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也越换越大。
我越发觉得老宋瞒了我许多事,他哪里来的钱当初始资金,我心里隐约觉得,那些钱和之前的车祸有关。之后我们的关系闹得很僵,他跟我说话我从不理睬,真有事要说,就找他的下属转告。
在上海做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老宋就带着我回到了福川,他用在上海赚来的钱在福川投了几块地,盖楼炒房,成为经常出入上流场所的人。
老宋为了讨好我,时常给我买许多昂贵的礼物。有一次他将从泰国求来的玉观音送给我时,我一把摔到地上,我瞪着那些碎片,说:“你干的那些事,以为拜观世音菩萨就能给你抹去?”
老宋颤抖着唇,眼泪滚下来,还未说话,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王阿姨冲进来就扇了我一巴掌。她颤着声说:“小慈,你以为你爸爸是为了谁?你在医院的治疗费,你爸一个司机能出得起?不是他老板出钱,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你爸是为了报恩才帮人顶罪,所有人都可以当他是坏人,认为他的钱来得不干净,偏偏你不能这样认为。”
老宋之前做的是威旭集团总裁的司机,我住院的时候,那个腆着大肚子面目很和善的老总来看过我几次。老宋出狱后不做司机,去了上海后,我也曾见过他来找老宋。我才知道,当年我的治疗费以及老宋出狱后做生意的启动资金,还有那些客源,都是那个老总给的。
其实出事那晚,老宋根本就没开车,是老总开车撞了人后逃逸,束手无策地回到公司后,将事情说给老宋听,老宋为了报他的恩,自愿顶罪。
我和老宋重归于好,我不知别人如何评价他。但在我心里,老宋是个好人,即便他做错了事,他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老宋。他是我的大山,我的天和地,在他的保护下,我永远那样无忧无虑,而有些伤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他挡在了外面。
我们守着这个秘密,像浇灌着心中的一根刺,时间越久,长得越尖锐,就像埋葬在程靖夕心中的仇恨,也越大。
老宋曾暗中找过程靖夕几次,想化名给予他经济和事业上的补偿,但是一直没找到,后来听说在老宋服刑期间,他妈妈就病逝了,随后他就出国了。
再次见到程靖夕时,已经是我回到福川的四年后,我是刚入大学的新生,他是叱咤商界的新贵。我遇见他时,是在他捐赠给我们学校实验楼的剪彩活动上,学校安排我们新生献花,我在后台偷看他,我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忍不住尖叫了声。被工作人员簇拥着的程靖夕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别过头继续谈话。我十九岁了,早就不是因病发胖的丑姑娘,他没有认出我。
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似的,我神思混沌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一脚踏空悲剧了,久别重逢的激动让我摔了一跤,花还没献上,就头破血流地被送去了医院。
送我去医院的是后台负责灯光的男生,满脸青春痘,跟月球表面似的。我从台上摔下去时刚好摔在他脚边,我当时特别激动,没注意到疼,就感觉到有液体从头发里往下流,我豪迈地一抹就要重新爬上台,然后就被人拉住了。
谁这么大胆居然阻止我和男神重逢,我转过头就要骂人,可估计用力过猛,我瞬间就眼花了,但还是指着面前晃动的“月球表面”放狠话:“放手,给我站好!别晃!否则卸了你胳膊信不信!”
可“月球表面”说:“同学,你、你流了好多血,得赶紧去医院啊。”
我眨了眨模糊的眼,又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流,觉得他很碍事,也懒得和他说话,推了他一把就要走,然后我就被“月球表面”给抱了起来,他边跑边说:“你看你都不清醒了,是不是撞坏脑袋了。”
我估计是流血过多,头晕得连挣扎都不会了,只能用一副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模样朝程靖夕的方向伸出手。
眼看离他越来越远,我绝望地想,怎么这么坏事儿啊,我就是摔也要摔在程靖夕面前,那么现在抱我去医院的,就肯定是他了。
但现实永远是现实,不会像言情小说那样有那么多巧合。
到了医院后我才知道疼,额头磕破了道大口子,大腿也被划破了。老宋赶来把我数落了一番,又心疼地嘱咐我好好休养,我到嘴边的“我要回学校”这句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后来苏荷来看我,我就求她给我打听程靖夕的消息,我说:“就今天给我们学校捐实验楼的,你爸不是我们学校理事会的吗,快帮我打听打听。”
苏荷斜眼看着我,难以置信道:“宋初慈,我怎么就没看出你也是个钓钻石王老五的渔夫啊。”
我说:“那是程靖夕,程靖夕啊!”
苏荷慢慢地瞪大了眼:“哇,那就是传说中的程靖夕?!”
兰西和苏荷知道我暗恋程靖夕的事,过去六年我在他们心中把程靖夕塑造成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仙人,苏荷还常鄙视我说这么虚无的人这么缥缈的事,也就我能惦念不忘。其实我对程靖夕的了解也不够多,甚至见过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完,可奇怪的是,六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关于他的任何细节,所以就算他变得更成熟了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