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原谅不原谅是你的事,放不放手是我的事,即使这是你对我降下的惩罚,我也愿意承受。”

一番话分辨不出是否情真意切,傅声想自己或许是真的被极夜灌坏了脑子,居然觉得裴野看着自己的眸光里似乎当真有几分热忱的真心。

比这个念头更疯狂的是,地下室里顾承影的那些话,居然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重新涌入脑海。

傅声睫羽微抬,一点点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裴野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做,想去握住傅声的手示意自己可以替他效劳,可傅声手背轻轻一拂,就势将裴野的手拨开。

裴野一时顿住。傅声躺在他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野困惑的脸,把手伸到裴野脸旁,轻轻捏住裴野的下巴。

青年的脊椎霎时从第一节嘎吱嘎吱僵硬到了尾椎骨。

他目瞪口呆,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看着傅声就这样用食指和拇指掐住自己的下巴,上下左右来回扳动,他冰封的身体这才化了冻,跟着傅声的力道配合地转头。

傅声面无波澜地凝望着他,好像在挑选打量一件商品,而裴野的脸就是这个陌生的“物品”似的。他一边以一种科学家的严谨态度仔仔细细地审视裴野的脸,一边若有所思地蹙眉。

有那么一瞬间,裴野甚至以为傅声是抑郁症或者什么他不知道的病发作了。被新党的“治疗”刺激出基因病后,傅声有时会流露出一些常人不会有的神情,有种与世隔绝似的旁若无人感。

然而此刻傅声看起来清醒极了。他捏住裴野的两根手指指腹并不算柔软,有一层常年训练磨出的薄茧,指节白皙、修长,微凉的温度顺着下巴滑到青年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惹得裴野的喉结开始难耐地来回滑动。

他扳着裴野的脸从各个角度看了两三遍,好像在对这张立体到有点混血感的帅脸做了些什么分析,终于,他在裴野一头雾水到准备发问前有所感悟似的呢喃出声:

“果真像一条恶犬……”

裴野:“啊?声哥你说什么?”

傅声眸光动了动,垂下眼帘。

“我说你是条坏狗。”他嘴巴几乎没怎么动,道。

说完他就要放开手,却不想裴野反而笑了,握住傅声手背,偏过头在傅声指尖亲昵地蹭了蹭,倒还真有点大型犬拱来拱去求主人摸摸的意思。

“嗯,的确是条坏狗。”裴野低笑起来,“坏狗这个词听起来还蛮不错。只要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就还不算太糟糕。”

傅声怔忪了一瞬。裴野握着他的手腕将傅声的手放下,笑意中却平白多了些苦涩味道。

“坏狗还能再拥有接纳他的家吗,声哥?”

他柔声问。

傅声回答不出来。他鼻翼微微瓮动,过了很久才几乎用气音嘶哑道:

“那种咬过主人的狗,我不要。”

裴野的笑意慢慢凝结在脸上。

车后排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半晌,青年闭上眼转过头去,故作轻松地接道:“是啊,先背叛过主人的狗,就不配再被接纳。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叫我忘了……”

傅声把外套搂紧,呼吸重了几分。每深吸口气,青年细长锁骨间的颈窝都会微微凹陷下一小块,喉结小幅滚动。他抿唇兀自缓了一会儿,忽的又动了动,感觉到一块不属于人类的硬块。

裴野注意到他皱眉,忙把手伸进制服裤子的兜里:“抱歉,硌着你了吧声哥?”

他把东西掏出来就要往背后藏,傅声半阖着眼,却不妨碍他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东西。

傅声登时愣住了。

“你……”

有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费力地仰起头想和裴野对视,可对方却心虚地不敢看他。傅声咬了咬牙:

“拿出来。”

裴野无奈,只好把手拿到前面,松开五指。

是那天在河边,傅声亲手丢掉的裴野的旧手机。

傅声眼里闪过惊诧:“你把它找回来了?”

裴野嗯了一声,按了一下,手机屏幕变亮。傅声发现屏幕和当初那个老旧的不满划痕的屏幕不一样了,大概是掉在河里后摔碎所以换了块新的。

锁屏画面亮起来,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温和的笑靥映入眼帘。

傅声彻底愣住了。

裴野垂眼:“那晚我潜到水底几十次都找不到,我不死心,跑去河对岸找到一个河防的大爷借了条船,整整搜了一晚上……好在水位低,河水也够清,最后发现手机卡在一块石头缝里。”

“我找人修过,师傅说内存损坏的很严重,文件和情报都保不住了,我让他把其他东西都删掉,只留下这一张照片。现在它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接打电话,收发短信,正好专门用来存放声哥十八岁的模样。”

傅声不解地看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裴野绑着绷带的手挠挠头发,样子颇为滑稽:

“那张照片是我七年来最满意的作品。不是为了交差和任务,而是因为这张照片里的声哥快乐,鲜活,无忧无虑……我看见这张照片,就能想起来十三岁的自己的那种心境,还有声哥温柔可亲的样子。”

汽车后排座位想容纳两个一坐一躺的男人其实有点逼仄,前排为了尽快赶往医院开得又急又猛,车子忽的又上下一阵颠簸,傅声被震得忍不住小小地闷哼,裴野却有心灵感应似的一把将人搂紧,傅声下意识侧过身子来,修长双腿微微蜷起。

无论从哪个角度,此刻的他看起来都好像是依偎地伏在裴野腿上一般。

裴野左手绷带上已经开始渗出些星点的血迹。似乎是怕血弄脏了傅声的脸和头发,他犹豫了一会,终究没有用那只手触碰傅声,唯有温柔的目光眷恋地扫过傅声清俊的面庞。

“其实我知道,即使留着这张照片,一切也都不会回来了。”

裴野磁性的声音响起。

傅声一时哑然。他听见裴野勉强笑道:

“即使我想和你从头来、慢慢来,我们之间也回不到最初了。声哥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宠着我,惯着我,心疼我,因为我是害得七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白眼狼,是让傅叔叔至今下落不明的罪人,这么多人命横在你我之间,我们永远也跨不过这道坎了。”

他笑着,尾音却染上颤抖的哽咽。

“哪怕我一辈子不放开你,我们也再没有什么未来了。我说得对吗,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