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赶快滚吧你,我还有病人呢。”
“是是是黎大夫,小的告退……”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常辞一副狗腿样地离开了,静了一会儿,觉得脸上的笑容变僵了,不由得搓了搓脸颊。我今天是犯什么抽呢?指甲早安吻什么的……草,老子今年三十二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何况常辞说的没错,我跟孟小园是两口子。爱情那玩意顶多维持两年,我们在一起七年了,要是还有冲动和激情那还真是见了鬼了。我们早就是对方生活的一部分了,两口子,不就是过日子么。
我把一早上心里头有点酸有点凉有点说不出来的那点儿小忧郁压了下去,打起精神,老子还是那个没什么大追求也没什么大烦恼的黎海唐。顺道摸出手机给孟小园发了个短信:“晚上跟常辞喝酒去,你加班记得买点吃得垫着,别太累着啊。”
短信已发送。我按进已发信息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短信,啧啧,作死了,我要是想肉麻,也是可以的么。正看着呢,敲门声又响了,我随手把手机扔进白大褂口袋,继续坐门诊。今天门诊的病人多得人蛋疼,好容易熬到中午,浑浑噩噩地跑去食堂打饭,顺手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发现孟小园回信息了。是夸我贤惠呢还是骂我作呢,我漫不经心地一手吃面一手打开了短信。
“哦。”短信里这样写着。
二 孟小园
日子过久了就觉得很循环,循环久了就觉得有点运转不良,运转不良的时候就有点想找点乐子让日子过得不要那么刻板。事实上我觉得我目前就处在运转不良的初期――比如一个礼拜做几次,每次做多久,前戏要摸哪里要碰哪里……再比如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出门几点到台里打卡,几点做节目,一个礼拜上班几天,加班什么的……我家那口子以前总说我想得太多了,不过后来我想了想,我觉得我还好,顶多是压力大了就想多想一点,仅此而已。
最近和海唐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回想一下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光溜溜地坐在床上发呆,几次我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他一脸深思地盯着自己指甲,我就想起上礼拜蔡少田和我说的那鬼故事,说一个女人拔掉了自己的指甲然后自杀了。其实鬼故事和过日子有点像,是当时听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到后来想来想去的,就容易想出问题来。
比如我现在就觉得我快想出问题来了。
“我说,小圆你别愣着啊!”蔡少田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来。
“滚边儿去,我想问题呢,别打扰我思考。”
蔡少田乐了,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来了:“你想什么,想上礼拜来做客的那个小作家?”
“屁,我在思考生活!生活,你明白吗?”我懒得看他,揉了揉自己的脸。
蔡少田伸手去拿我桌子上的书――上礼拜来台里做客的吴筱山写的《红莲百日》,上次他来做嘉宾,特地带了两本给我,我带了一本回去给黎海唐,留了一本在办公室里面,打算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不过上次去蹲厕所的时候带上看了两页,实在是看得没有感觉,所以我实在想不通这么一本根本就不吓人的恐怖小说到底哪里恐怖了。
蔡少田把那书翻了两页丢旁边去,从口袋里面一个棒棒糖撕开然后给叼嘴里了,含含糊糊地开口:“中午吃什么比较好呢?”最近他在他爹的强压下戒烟,随身携带的除了棒棒糖就是口香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要返老还童。
他看到我看他,又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棒棒糖来塞我手里了:“别盯着我的糖,给你吃一个就是了。”
拿着糖挑眉,我有点想笑了:“其实我觉得吧,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大老爷们叼个棒棒糖算个什么形象啊?”
“我一向都没有形象的,叼棒棒糖算什么。”他摊手。
这时口袋里面手机震动起来,摸出来看一眼,是短信。蔡少田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念:“晚上跟常辞喝酒去,你加班记得买点吃得垫着,别太累着啊。”然后就乐了,“我说小圆啊,你家那口子真是比平常的女的还仔细,像我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哪个有这么体贴的。”
嘿嘿笑了两声,按了回复键,我有点不知道该回复点什么比较好――
“你也一样”――这样会不会太冷淡?
“我知道了”――好像很公式化。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今天要加班去不了。
“你也记得吃饭”――其实他吃饭比我还规矩,似乎不用我提醒。
抓了抓头发,我想了又想,最后打了个“哦”字,然后机械地按了发送。
蔡少田说:“拜托啊,你就一个‘哦’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别人还以为你烦他呢!”
“哦……”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里面,我剥开那个棒棒糖,叼嘴里,想叹气。
蔡少田抬头看墙上的钟――11:55,然后又看我:“还有5分钟下班,我们聊聊你那个小作家?”
“那小作家不是我的,你别胡说。”狠狠把棒棒糖咬碎了把那根棒子给丢出来。
“啧,说不是,谁信啊?那天我看你们俩肩并肩聊得脸都快贴一起去了。”蔡少田丢给我一个白眼,“我说,那小作家真不错的,腰细腿长,那张脸长得可真漂亮,当作家可惜了,去当个什么演员的保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切,他要血雨腥风也别拉上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家花最香,野花什么的都是野草。”我嚼碎了糖给吞下了,结果还是粘在了牙齿上,用舌头顶了半天都没顶下来,最后不得不借助牙签。
蔡少田满脸惊诧了:“话说这话你说的可真是……掷地有声我真想给你鼓掌。不过我最近觉得你似乎有点欲求不满。”
“啥嗷?”牙签一歪差点插进喉咙里面去然后咬到了舌头,“你滚边儿去滚滚滚,你才欲求不满,你全家都……”
“喂,这个说全家就不好了吧!”蔡少田翻了个白眼,“我不过就是感觉了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欲求不满我又不知道。”
“唉,你滚远一点,我真的不想把你当沙包啊,我其实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一边说着,我收拾了一下桌子,看时间正好十二点整,打算中午去吃个麦当劳――最近麦当劳中午汉堡打折,我和黎海唐商量了很久要早上去吃肯德基中午去吃麦当劳但是档期总是靠不到一起,说实在的我真的觉得很忧郁。
当然要是我跟他说,“亲爱的我们很久都没去吃麦当劳了我感觉很忧郁”他肯定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来看我――当然要是我说“亲爱的我们很久都没去吃水煮鱼了我感觉很忧郁”他一样也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来看我。总而言之就是,我觉得我最近变得有点婆妈,而他开始忽视我的婆妈。我有点想猜测其实是因为我婆妈了七年他开始把我的婆妈当成常态而不专门关注了……
就在我婆妈地等电梯的时候蔡少田又跟上来了,左手拎着包右手拿着一个邮包,嘴里的棒棒糖已经没了。伸头去看了眼那邮包,又是寄给他那在远方的女朋友的鸭脖子――自打他那远方的女朋友在当地找不到鸭脖子,他就开始买了鸭脖子寄给她。有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和黎海唐远距离恋爱了,我想吃个老鸭粉丝汤什么的,他会不会打包寄给我?不过最近快递管得越来越严,汤汤水水的估计寄不出去,就算寄到了估计也会馊了。
蔡少田看我对着他的邮包发呆于是很大方得在盒子上抠了个洞掏出一个塞给我,口里说:“我说小圆啊,你早上是不是没吃早点啊,怎么我吃糖你盯着,我给我女朋友的鸭脖子你也盯着……”
正说着,电梯到了,他一手拉了我然后进了电梯。然后我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喊我:“孟主播?”
我回头,看到上礼拜我采访的那小作家正站在电梯里面对着我笑。
三 黎海唐
嗯我知道这种习惯很不好。心里稍微有点不畅快就去买醉,一喝酒就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让自己暴躁的事情,一想事情又更加暴躁,如此循环往复……到头来糟践到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作为一个医生,这不好我当然懂的。但是就像有些人明知道出轨不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有些人明知道贪污触犯法律还是会一错再错,有些人明知道吸毒会上瘾还是抗拒不了诱惑。
我克制不了自己这种烂习惯。
其实我这几年已经很少这样了,真的。这几年是年纪越来越大,心情也就没那么容易跌宕起伏,刚认识孟小园那会儿,我还真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跟家里出柜决裂又和前男友分手,刚工作不久在精神科天天挂彩压力巨大,那段日子我几乎天天跑去PUB买醉,每天早上醒来身边都是不一样的男人。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烂醉如泥没骨头一样地挂在一个我都没看清长啥样的男人身上,孟小园冲进酒吧拖箱子一样把我拖出来,按在路边不知道哪个倒霉催的车主的别克上,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那耳光是真他妈的疼,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牙有点酸。当时他扇完我我就懵了,老子长这么大跟流氓拍过砖跟老爹操过棍跟病人干过架还真没谁扇过我耳光的。等我反应过来正想暴跳如雷那厮又忽然扑上来咬住我嘴唇一顿乱啃,啃完一抹嘴,气势汹汹地说:“跟我处对象吧!”
……孟小园是个二。他真是个二。可是就是这个二货这个傻逼,在我每一次因为工作因为家里因为各种各样也许不值一提的事情伤心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在我每一次撑不下去的时候耍二逗我笑,在我每一次无聊的时候想方设法增加生活情趣,在我每一次装逼的时候迁就我的自以为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对我这么好的人。
可是这几年他越来越成熟了。我有时候觉着孟小园的心理成熟期是不是比别人晚几年,到了而立之年,才开始慢吞吞地变得有个男人的样子。他开始经常穿正装,开始在事业上突飞猛进,越来越少犯二,也不那么婆婆妈妈了。做爱的时候他开始不那么一味沉迷而是更注意我的感受,他开始记得每一个所谓纪念日然后订高级餐厅送我一些矫情的玩意,可是有时候我看着他一瞬间会觉得很陌生。我竟然犯贱地怀念那个一上床就完全跟着下半身走每次都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抱着我各种道歉,那个永远不记得任何纪念日让我郁闷得吐血的孟小园。
那个孟小园再渣再烂再幼稚,黎海唐给他发个短信,他也是绝对不会就回一个哦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