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得真多……快睡觉去!”

“好吧,我挂了……”盯着电脑桌面上我和黎海唐的合照,我有点想叹气。

黎海唐“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于是我也不再多想什么,关电脑睡觉。

朦胧之中觉得是早上六点,清晨,外面有鸟叫,但是天还没大亮。

趿拉着拖鞋走到窗户边上往下看,早点摊子已经陆陆续续摆出来,盘算了一会儿是吃米粉还是吃汤面,然后去洗漱了换衣服到楼下去买早点。或者是我今天 太早,早点摊子上各种什物都没有收拾好,我买了一碗汤面,拎了四个包子然后上楼去。站在电梯前正等电梯的时候,却听见黎海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诶,变 勤快了?买早点?”

回头一看,他正锁好了自行车往我这边走。

“今天这么早?”我把包子递给他。

“是谁昨天晚上说要安慰的……”他接过包子啃了一口,“为了安慰某人……于是急着回来,某人,你感动不感动?”

仔细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我惊了一惊,循声看去,再回头,黎海唐没了,包子没了,汤面也没了,我还躺在床上,床头的一本书被我的手挥到地上去。

揉了揉眼睛,原来是梦。

弯腰去捡那本书,放回到床头柜上,然后重新躺回到床上,认真地思索刚才那个梦说明了什么呢?想要去找个人解梦。

十五 黎海唐

人压力的积累总是有个极限的,谁都一样。我脑子里的那根弦绷了太久太久,忽然在那天毫无征兆地断了。所以那天我才会哭得那么傻逼。

以上是我最终找到的答案,我也是如实这么告诉孟小园的。于是孟小园用身体和话语安慰了我。皆大欢喜。我应该欢喜。

但是我缺总觉得有种奇怪的失落感。像是故事在高潮的时候主角忽然挂掉,像是故事里的角色撕心裂肺地对对方表达自己炽热的爱意说完却只得到一个“哦”,像是把最好笑笑到自己肚子痛的笑话艰难地讲完对方回答你“呵呵”。

孟小园一直是个好男人,好伴侣,而我也已经尽力。所以我想这一切大概只是我自己嫌生活太过平淡,想撒撒娇罢了……?

无论如何,我不再去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是杯具的根源,举个例子,我一直以为如果崔永元不做实话实说和小崔说事的节目,他是不至于得抑郁症的。想越深,看越多,越容易玻璃心。

总而言之,生活还要继续。隔周我陪孟小园回了家,他家人还是一样和乐――他妈烧了一桌好菜,他弟弟很能活跃气氛,他妹妹偷偷问我能不能告诉她我和她哥平日的性生活细节,天知道现在的小女孩都在想什么。而他爸拉我去下了几盘棋,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话,我当时还听得云里雾里,回去问孟小园才知道他爸看见我和陆念一起一边散步一边谈论陆想的病情,以为我有红杏出墙之嫌。我哭笑不得。不过说到红杏出墙,孟小园最近倒是有艳遇。那个写恐怖小说的小作家据说追他追地很勤,弄得孟小园天天来跟我献宝让我表扬他有多忠贞。开始我还担心一下吃醋一下最后心里再开心一下,次数多了就干脆当耳旁风,看他像只得不到骨头的大狗在一边失落也是蛮有趣的。

天气越来越冷,眼见着就临到年关。圣诞节那天我事先调了班,空出来想跟孟小园一起庆祝一下,虽然他一向不喜欢什么洋节日,不过怎么着有个过节的噱头总不能放过。谁知道他们单位要新搞个什么玩意的有声化,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圣诞节也不放过,我也只好作罢。恰好这时候陆念打电话给我,问我圣诞节是否有空,想和我一起陪陆想过个圣诞,我便答应了。

说实话听陆念问我的时候我心里还真咯噔一下,作为一个同性恋我自然不能坦荡荡地不想歪。不过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我会答应这个提议的原因是,我能看出来陆念是个真真正正的直男,半点弯的可能都没有那种。一方面是感觉,一方面是经验。常辞以前就算知道我是个同性恋,也还是大大咧咧完全不介意跟我进行Gay眼里很暧昧的在他看来只是哥们式的接触,而当我发现他开始注意这种接触的时候,我就知道常辞这厮找个男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陆念给我的感觉,无疑就是以前的常辞。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会很干脆地答应这个提议。我其实很希望能跟陆念成为朋友。我们俩很聊得来,他是个直男,还有他不知道我是个同性恋。自从我被父母赶出家门我就跟以前除了常辞以外的朋友断了联系,也因为这个对自己是同性恋这一点意识太强,下意识跟生活中出现的各色直男保持距离,唯恐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至于Gay圈……在这里真的能遇到“朋友”么?更何况和孟小园在一起以前,我跟没有节操这种东西。数过来,我能算得上朋友的人,居然只有一个青梅竹马常辞而已。其实年岁渐长,看问题开始成熟,我也渐渐想要多交些朋友。然而能接触到的人不是病人就是同业,前者自不可能,后者交往太深则太容易被看透。

所以陆念是个意外。接触久了大概了解,他为人随和,正直勤奋,乐问好学,而且从不窥探别人隐私。他是个当代社会罕见的正直青年,大学时看到在我们眼里只是笑谈的“大学校园征兵号召”,居然去参了军。退役以后自愿去支教三年,还参加了一个梁思成的孙子创建的我都记不得全称的环保组织并为之奔走,现在在本城一间高中做老师。跟他聊天实在是很愉快的事情,而且这种纯粹兴趣相投的谈话让我可以暂时忘记一下我是同性恋这个事实――我父母让我把这个事实看作一种病态,虽然我明白其实这种想法才是病态,但是我没办法治好自己由此而生的自卑感和异类感。

而事实证明我答应得没错。原本以为没有孟小园圣诞夜会过得无聊又漫长,但是跟陆念陆想在一起刚好相反。陆想的自闭症有很大好转,而这孩子本来就是很可爱的。我跟陆念买了蛋糕和火鸡――不要问我为什么是火鸡我只是觉得晚饭应该吃肉而已――还在陆想的病房里支起了一棵小圣诞树。我俩轮流给想想讲跟圣诞有关的故事,规定不能讲重复谁先讲不出就罚贴条,开始还很正经地讲耶稣讲圣母玛利亚,后来就开始没边地乱扯,太上老君王母娘娘轮流上场,最后讲到机器猫蜡笔小新想想居然笑了出来,我跟陆念都惊喜得要命。

后来我们给蛋糕上插上蜡烛,拍着手唱铃儿响叮当。没人过生日,插蜡烛只是想插,插着开心而已。我看着蜡烛跳动的火光忽然想到了孟小园,记得他那个小说有声化就是那本《红莲百日》,也就是说他现在加班大概也是在跟那个小作家一起。

我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奇怪又可笑的话:在一起第七年的圣诞夜,我们俩彼此都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

十六 孟小园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六点,忽然有点恍惚到底是早上六点还是下午六点。

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正想要翻身的时候却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去了,于是才突然想起来昨天圣诞节我加班没回家直接就在公司睡了――于是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的吧?正在地上摆pose的时候,忽然一双手伸过来抱住我的腰,我顿时吓了一个哆嗦,然后听到了吴筱山的声音:

“哎,怎么就到地上去了?”

我掰开他的手,咳嗽一声站起来,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天实在太晚了所以他也跟着我在公司休息室休息了。弯腰在柜子里面翻出崭新的毛巾和牙刷转身递给他,我说:“这个你将就着用用。”

“昨天圣诞夜,你都没有回家去,你爱人不会怨你吗?”吴筱山接过了牙刷毛巾然后看着我,

唇角上翘,应该是在笑,“你不回去吗小园?”

“忙完了就回去了。”我说,“你也早些起来然后回家吧!剩下的都是后期,做好了会找你来

台里先听。”

“小园,我发现我有点迷恋你,怎么办?”吴筱山慢条斯理地说,“我以为经过长期的接触我

会对你丧失兴趣,但是我发现恰好相反。你很吸引我,所以我昨天晚上下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把你追到手。不惜任何手段。”

“……”不惜任何手段,他真的以为生活是小说啊我擦,无语片刻,我挤了牙膏到牙刷上,转身去厕所洗口,大早上不洗口就在那里拼命说话真是不爽,于是一面盘算去吃馄饨还是去吃叉烧包,我去了厕所。

没等我把牙刷完,吴筱山就进来了,他没穿外套就穿着个衬衣,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一边洗口他一边看我,看得我迅速搞定洗漱问题奔回休息室想要给我家黎海唐打电话,我得告诉他我遇到搞不定的对手了海唐快来帮忙啊啊啊啊啊。

电话通了,没人接。

再打,占线。

梳了头发再打,通了,终于接了,但是……那个陌生的男声是谁?

挂掉电话,迟疑片刻,再打过去,这次终于是我家黎海唐接电话了。

“小园?大早上的什么事情?”黎海唐问。

“我擦我还以为我打错电话了海唐啊啊啊啊我要死掉了你来电台接我下班好不我身心俱疲我需

要安慰……”一口气说完,换气,吸气,吐气。

“行,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诶?什么事?哦对了,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啊?”

“我一同事,刚才我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手机忘了带。”

“那你快来啊,我等你啊。”我眼神已经瞥到吴筱山到了休息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