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留下吃晚饭。”我腆着脸看我妈，“妈，我也要喝茶。”

“去去自己去厨房拿，多大人了还要人伺候哟！”我妈一边骂一边去厨房拿了一杯茶出来。

欢喜接过来，捧在手里：“谢谢妈！”

我妈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抬头看钟，一拍大腿冲进书房：“哎呀我要去看片子了，你们爷俩聊吧！”

“什么片子？”我好奇问，“妈你会用电脑了啊！”

我妈没理我，冲进书房，然后就没声了。

“你妈刚在你妹妹的帮助下学会了在网上看片。”我爸一边喝茶一边说，“聊聊吧！聊聊你最近生活工作。你和小唐别是闹矛盾了吧？”

“没呢，怎么会。”我说，“小唐人多好，我性格又怎么好，我们俩怎么会闹矛盾？”

“你们俩在一起也很多年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有点小摩擦的，比不得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爸看了我一眼，继续喝茶，“我也是关心你一下，怕你小子吃了亏。”

“哎哟我怎么会吃亏，爸你想太多了。你什么时候看你儿子吃亏过？”

听我这样说，我爸又看了我一眼，放下了茶杯：“最好是没吃亏。不过吃亏了也不要紧，带上小衡，打虎亲兄弟嘛！”

“爸，你怎么不说上阵父子兵啊！”喝茶，不敢给我爹白眼。

到了下午，我弟孟小衡我妹孟小舒都回来了，我妈也看完了片子从书房出来，于是一家人吃饭聊天，到了晚上，我要回家的时候孟小衡也说要走，让我送他回家去。他一个人住在城南的公寓里面，说起来他比我要独立多了，虽然他是我弟弟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其实他才是哥哥。

一边开车，我和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记得以前咱妈总说，后悔小时候去澡堂的时候把你带进了女澡堂，咱妈一直觉得你成了同性恋肯定是小时候进了女澡堂的后遗症。”孟小衡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我说小圆啊，其实我多少年来一直在猜测，你当年进了女澡堂，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咱妈觉得你有后遗症啊？”

我严肃地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了。”这是实话，我小时候跟着我妈进了女澡堂洗澡……那时候我真的很小啊，才三岁？四岁？五岁时候我就跟着我爸进男澡堂了，三岁四岁时候的事情谁能记得啊。

“真没劲。”孟小衡叹气，“今天怎么没见唐哥哥啊，你和他闹矛盾了？”

“他上班，你别乌鸦嘴，我和他怎么会闹矛盾？”我伸手敲了他一记。

孟小衡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窗外，最后又看了我一眼：“那天我路过四院，看见唐哥哥和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一起走。”顿了顿，他抿了抿嘴唇，“那个男人可不是你。”

“说不定他同事呢！”我说。

“是嘛？”孟小衡挑眉了，“那天咱爸和我一起都看见了。”

“……”我是说为什么我爸下午说那些话原来是这个原因，“你们也想太多了，说不定是病患家属呢，对吧对吧对吧？我靠，你们别乌鸦嘴咒我和我家小唐。”

“行行行，反正我也就给你提个醒，总之那是你们俩过日子，关我屁事。”孟小衡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了。

送他回家以后我驾车回家，却想起来那天我去四院时候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和我家黎海唐说话的漂亮男人，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一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心想我也真tmd想象力丰富，都能去写小说了。

想着想着，也就到了家，打开门，漆黑一片，家里没人。

十三 黎海唐

最近总是想到一个词：七年之痒。我一直对那些很多人传说的惯例不以为然，然而今年恰好是我跟孟小园在一起的第七年。

有些时候生活将你的眼睛蒙蔽，让你的感觉麻木，但是一旦有一个问题出现，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接踵而至。它们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

孟小园叫我周末跟他回爸妈家，我说周末要上班，下周吧。但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去。

孟小园的爸妈都是好人，是真好。当年我陪他出柜，满以为会遇到什么腥风血雨，结果老两口互相做了下心理建设，就这么通过了，这以后全把我当儿媳看待。

可是我仍然很怕他们。我怕他们提醒我我跟孟小园有多么地不同。有时候我去他家，所有人其乐融融地聊天吃饭，但是他们是真的乐在其中，而我是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只有孟小园爸妈那样的好人才能教育出这么三个正直坦率的儿女。看着他们，我就会止不住地开始想我爸我妈。

就算他们对我再怎么好，我能感觉到，他们始终也是向着孟小园的。在这么一段不被传统观念接受的关系当中，老人家总是担心得更多，比如孟小园会不会吃亏，会不会老实过头被我欺负。这感觉真的很好，我知道孟小园每次埋怨他爸妈“要欺负也是我欺负小唐好不好”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很暖，换了我也一样。

但是我没法一样。没有人这样回护我，没有人能这样让孟小园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多值得珍惜的事情。

不过这些倒不是我这次不想去的原因。这段时间我好不容易才努力把生活变回原来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总是有点累有点烦。往常回去我对着孟小园他一家人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至少身边有个他是我可以随意耍赖任性的，可是如今连跟孟小园都得打起精神来对应，我是真的没有力气再跟他回家。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到时候自然还得去。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又忙了一天，我一路骑车回家，风吹得脸都木了，站在家门口还不能就这么进去。我在门口站了得有十多分钟，把手和脸都搓暖了，又把那些胡思乱想和疲惫劳累都搓掉，这才开门进屋。

屋里暖呼呼的，厨房里飘出香味。不用看就知道是阳春面，简单好吃，关键是孟小园就会做这个。

“回来得真准，晚一点面就塌了。马上出锅啊，你要打几个蛋？”孟小园在厨房里喊。

我脱掉外套走进厨房，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酸，走上前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海……唐？海唐？”

我不想说话，狠狠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我们用一样的洗发水一样的护发素一样的沐浴乳，但是他身上还是有不一样的，我喜欢闻的味道。闻着闻着，我觉得他颈窝慢慢变得湿热湿热的。他流汗了？

“海唐……”

他想转过身来，我却先退后一步放开了他。抹抹脸，也没啥事儿啊，日子过得挺好，怎么就忽然掉眼泪了。我揉揉眼睛，笑着说：“眼睛里进了啥东西，我去看看能不能您能搞出来。你先弄面啊，我要两个蛋，弄完过来帮我吹吹眼睛。”

说完我也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进了客厅。脸很烧。

刚在沙发上坐下，想检讨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毛病，就见孟小园从厨房里跟了出来。我说不清他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他那种表情通常都用在一些比较……比较那什么的时候。比如当初他把我从PUB里揪出来甩我一耳光然后说我们处对象吧的时候，比如我俩第一次做爱我流了很多血的时候，比如那次我高烧烧到肺炎半夜送急诊的时候，比如那次我们俩吵得一塌糊涂我大吼那分手算了的时候……我不明白他那个表情到底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都不由自主地难过。

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定是觉得我又怎么了。但是我是真的没怎么啊天知道多少年没掉过的眼泪怎么今天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往下掉了，前一刻我分明还想着其实我挺幸福的诸如此类的矫情台词……我张张嘴想解释，但是发现我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孟小园走了过来，跪在沙发边上，揽住我的腰把我拉过去，然后抬头看着我，像条大狗一样舔了一下我脸上还没抹干的眼泪，然后很轻很轻在我耳边问：“海唐，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从他跪在沙发边开始我脑子就处于当机状态，直到他那句话问出来，我脑袋里头一下子轰的一下，好像有什么紧绷了许久的东西忽然断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跟没倒了的瓶子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流水，心里却很茫然。

孟小园一下子慌了手脚，我知道他从来受不了别人哭，有次他妹妹失恋了跑来跟他面前哭，他连手怎么搁都不会了。跟他在一起七年了，我还真没在他面前哭过，确切地说，自从我被爸妈从家里赶出来那天起，我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一直以为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在那一天用完了的。

“别哭了……别哭了……”孟小园手足无措地说，他还保持着那个跪在地上抱着我腰的姿势，仰着脖子不住地亲我的脸，亲我的眼泪。我眼泪跟自来水似的往下掉，他亲着亲着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带哭腔了：“别哭了海唐……你一哭我心脏特疼……特难受……别哭了……”

搞得我想哭似的。你倒是告诉我我为什么哭，告诉我怎么停下来啊。我心里忽然觉得特别，特别委屈，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一样的，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