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和期待。 里德尔从来不认为弑亲是种大逆不道的罪恶,但如果菲奥娜能和他背负世人强自定下的、同样不可饶恕的罪名―― 他侧过脸看菲奥娜。
她垂着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若有所思。 ――她将与他同罪。 菲奥娜感受到了里德尔的目光,也转过来看他。
“你曾说,让我走上台尝试一些新玩法,”她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般地道,“于是现在我变成演员,让你看了一出好戏。” 里德尔转动了一下手里的魔杖,委婉反驳:“这出戏难道不是由我们共同主演?”
菲奥娜不置可否,她转回看地上的人,“让父亲念出不可饶恕咒的女儿,世上应该不会多吧。” “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的父亲并没有能力掌握不可饶恕咒。”里德尔不以为然地说。
如果他那父亲不是无能的麻瓜,不会这个咒语,估计轮不到他降世,他就要夭折在梅洛普的肚子里。 菲奥娜眨了眨眼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捂着嘴笑得越来越大声,像是被里德尔的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笑点,笑得抖着,完全停不下来。
里德尔紧挨着她,半边身体都连带着震颤起来。 ……哪里好笑了?
里德尔有些莫名和无语。但他第一次听到菲奥娜的大笑,又看到她眉眼弯弯,神情是罕见的生动鲜活,不由也被感染出了些许愉快的笑意。 突然,房间里冷不丁地响起一声叹息般的轻吟,打断了菲奥娜止不住的笑意。
里德尔和菲奥娜惊讶地对视一眼,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圆桌上罩着黑布的笼子。 叹息的尾音消散后,奇异的轻柔歌声传了出来。
很难去形容这歌声是用什么样嗓音和曲调唱出来的,它不像人声,人声无法做到如此缥缈空灵,也不像里德尔听过的任何一种动物的鸣叫,因为里面充满了丰沛而复杂的真实情感。 哪怕是人鱼的歌声,在这样纯粹的旋律面前,都要略显矫揉造作,黯然失色。而凤凰的叫声,对比下似乎又少了几分触动人心的哀婉和缠绵。
非要说的话,只有天籁一词可以描述这道歌声的动听迷人。 家养小精灵已经被打动得热泪盈眶,一会感伤抹泪,一会欢欣微笑,里德尔和菲奥娜虽然也听得入了神,却还能把控住自己的神智,没有完全沉迷。 歌声只响了不到两分钟就停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家养小精灵怅然若失地长叹了一声。
菲奥娜眼神略有波动,她抬手轻抚胸口,似乎在仔细地感受着什么。 这只鸟为什么会突然唱歌?难道,她刚才虽然在笑,心里其实很悲伤?还是说悲伤的是倒在地上的埃塞雷德?
里德尔凝视着菲奥娜的侧脸思忖着。 过了一会,她自语道:“拥有能影响人的心情的能力?从来没听说过……是什么生物?”
见她好奇地看向自己,里德尔很有几分得意地笑着说:“难得,终于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我不知道的东西很多,你不需要为此感到稀奇。”菲奥娜说着,伸手揭开罩布,露出了金色笼子里的蓝色小鸟。 此时这只鸟一改之前毫无生气的模样,正在惬意地梳理羽毛,蓝色的羽毛如同阳光下的湖水,闪耀着粼粼碎光,看上去比在店里更显光彩夺目。 菲奥娜蹲了下来,手扒在桌沿上,凑近鸟笼,专注地观察着里面的鸟。
里德尔俯视着那颗灰扑扑、毛茸茸的小小脑袋,竟有种笼子外的也是只鸟,两只鸟在对视交流的错觉。 他学她的样子半蹲了下来,两人并排蹲在桌前看鸟。
“看出什么来了?” “它吃饱了。”菲奥娜眼睛一眨不眨,“它――难道是以人的情绪为食?”
“回答正确。”
“叫什么?” “鲁雪弗,”里德尔没说它的别称,并把博金的说明选择性删减,“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就是能在唱歌的时候让人心情愉快而已――如果你现在心情不错,那就证明我没有被骗。”
爱情鸟和真爱什么的,他连想到那个词都觉得腻味。 菲奥娜想了想,侧过脸看他,“我无法证明。”
“嗯?”里德尔也扭头。
两人隔着鸟笼四目相对。 “因为我不能确定,我现在的好心情是这只鸟给我的,还是你给我的。”
“……” 里德尔哑然了一瞬。
他看着菲奥娜,菲奥娜也在用那双与鲁雪弗的羽毛颜色近似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管是为什么,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圣诞礼物,谢谢你,汤姆。”她微微地笑着,目光澄澈,“我很开心。” “叮。目标好感度加10,当前好感度为77。” 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充斥了里德尔的内心,只是他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十点好感度给他带来的愉悦比之前一下子加三十点时还高。
他暂时无暇去想别的,对着菲奥娜柔声笑道:“再没有比送的礼物达到它应有的效果更完美的回礼。” 就在两人气氛正好时,家养小精灵尖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菲奥娜小姐,主人……要怎么办?”格迪安为难地问。 菲奥娜敛去笑意。
里德尔这才想起地上还躺着个行凶未遂的埃塞雷德。
他和菲奥娜一起站了起来。 菲奥娜的视线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送他回房间,锁上,魔杖折断,晚餐后的生死水分量加倍。”
加倍?之前也一直在喂生死水吗?里德尔不动声色地想。 格迪安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漂浮起埃塞雷德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不杀了他?”里德尔奇怪地问。
菲奥娜惊讶地说:“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要杀你。”杀掉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吗?
“谢谢你提醒我。”菲奥娜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叮。目标好感度减5,当前好感度为72。” 里德尔:“……”
你的好心情持续时间真是够短的。 “得意便忘形,你的老毛病了,里德尔先生。”系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里德尔的好心情也瞬间荡然无存。
这一人一系统,总能轻易地搞坏他的心态。 “我曾问过你,知不知道俄狄浦斯。”菲奥娜缓和了语气,轻声说。
里德尔记得,并且印象深刻,因为后面她就紧跟着问他母亲是否还活着。之后他其实还去图书馆查找过,只是没找到这个名字的相关资料。 “在麻瓜的神话里,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最终羞愧出走,后代手足相残。”菲奥娜缓缓地说,“与他类似的还有,天空之神把子女们囚禁于地下,结果他的儿子克洛诺斯杀了他并取代他成为了神界新的主人。”
里德尔沉默地听着,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然而,克洛诺斯得知自己也终将会像父亲一样被自己的儿子推翻,便做出了比父亲更残忍的决定,把自己的子女都吞吃入肚。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应证了预言,被自己的儿子赶出了神域。” 里德尔皱眉,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太过冷硬,“你想说弑亲者都会被命运愚弄惩罚?”
菲奥娜轻瞥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指伸进鸟笼里逗弄着那只鸟。 “不,我只是想说,他们弑父是因为恐惧,愤怒,不甘,反抗,而这些,我都没有。”笼子里的鲁雪弗轻轻啄了下菲奥娜的手指,她嘴角翘了翘,“恰恰相反,我父亲要杀我,才是因为这些。” “负面而多余的情绪,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盲目和疯狂。那个样子太丑陋,也太虚弱了,我不想变成我厌恶的样子。”菲奥娜平静地说。
里德尔有种被刺中隐痛之处的烦躁。 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突然感到脸上一凉,伸手摸去,却摸到了一滴小水珠。
他转过身,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而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窗户的破洞处正被风裹进一片片雪花。 里德尔抬手用“修复如初”复原了窗户,菲奥娜绕过沙发走到窗边往外看。
他顿了顿,也跟了过去,看到淡青色的雪花扑簌簌地从望不透的黑暗处斜飞下来,打在窗户上后化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拖曳出扭曲的水痕滑落。 “下雪了啊……”借着屋内的灯光,菲奥娜盯着落在外面树底下的那根断枝看了一会,转头对里德尔说,“这个时候需要说圣诞快乐吗?”
里德尔对任何节日都无感,除了万圣节――他和万圣节犯冲。 他随口说:“不需要,说你想说的。”
菲奥娜想了想,“到晚餐时间了,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但愿你不是在委婉地逐客。”
“相信我,如果我要赶你走,不需要委婉。”
“……”这一点他确实很信。 烦闷的情绪逐渐消退,里德尔看着窗户上映出的两道人影,并肩而立的两人看上去十分和谐亲密。
他笑道:“那么,请允许我品尝一下你的家养小精灵的手艺。” 菲奥娜直白道:“不要抱太大期望,并不如何美味。”
“总比孤儿院的黑面包来得适口。” 雪越来越大,树底下的断枝被积雪渐渐掩埋。
室内的热气与外面的冷气相撞,在窗户上蒙了一层水雾,于是,寒冷和温暖便被分割成了两个互不烦扰的世界。31、攻略第三十一步 你将,下地狱 晚餐并没有在里德尔先前经过的那个大餐厅里用,而是放在了与起居室相通的隔壁偏厅里。 这个房间不大,小小的餐桌刚好只够面对面坐两个人,上面铺着素净的白色桌布,摆着烛台,玻璃细颈瓶里插了一支沾着水的百合。
里德尔猜测菲奥娜应该一直都是独自在这里用餐,所以那个大餐厅才会显得那么沉寂寥落。 今天是平安夜,连孤儿院都会每人多发一片面包和一碗浓汤,可沙菲克家并没有特意准备丰盛的节日美食,晚餐的菜品就是简单的烤牛肉、烤土豆和炖菜面包。 就这还是为了里德尔做的,菲奥娜面前则摆得就更朴素,只有一盘玉米忌廉汤和一份柠檬鳕鱼,各自动了三分之一。
――起码比在学校里吃得多了一点。 而正如菲奥娜所说,格迪安的手艺并不如何出众,并且在两人用餐的时候,还一直鬼祟地躲在暗处窥视。里德尔面上不显,心里对这个家养小精灵更厌恶了几分。 既没有谦卑的态度,又不具备应有的技能,完全失去了它存在本该有的意义。幸亏它现在服侍的是菲奥娜,要是换成马尔福家或者布莱克家,早就被砍下头挂在墙上做装饰。 里德尔怀疑它其实是被菲奥娜纵容出了僭越和懒惰的歪心,才会变得这么敷衍懈怠。只是他也不能替菲奥娜教训它,只能暗自在心里决定,以后一定要找机会给它点教训。 餐桌上的高脚烛台错落地点了五根蜡烛,里德尔透过摇曳的烛火看菲奥娜,柔光笼罩之下,她的眉眼看上去都温和舒展了许多,给人一种温柔娴静的错觉。
然而,当她抬眼开口说话时,这种错觉就被无情打破。 “我的脸让你想起了孤儿院的黑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