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了知好奇地问道:“那何大人也得偿所愿了吗?”

何世奎但笑不语,宋了知想了想,认为何大人现在成家立业,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

听说夏窈娘外出购物去了,宋了知特地托何世奎代他转达歉意,随即离开了何家,却在大门口与夏窈娘的姑母偶遇。

自从何家一别,他与夏夫人其实在王府也偶遇过几次,可为了避嫌,两人都装作不认识,只能遥遥点头示意。夏夫人也已从府里下人的风言风语中得知了他与阮雪棠的关系,如今见到他,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宋了知体谅她的心情,原本想和之前一样打过招呼离去,但夏夫人却主动叫住了他:“宋公子,我听说窈娘要走了,所以特意来送送她。”

“原是如此。”宋了知明白过来,“那我先行离去了。”

“等等!”

他转身欲走,却被夏夫人叫住,转过头耐心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夏夫人似乎也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叫住他,犹豫良久后方开了口:“宋公子,我还知道一些...关于凝夫人的事,你想听么?”

夏夫人能在阮云昇手中生存下来,自然有她的手段,如今王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易主是迟早的事情,她一个小小妾室,不得不趁早为自己打算。宋了知一个外人,无缘无故想知道凝夫人的往事,恐怕是出自阮雪棠的授意,这样一个讨好的机会,她不能轻易放过。

宋了知果然很有兴趣的样子,认真等着她说下去。

“凝夫人怀孕的时候,王爷不在府里,终日只有丫鬟们陪着她,日子久了,她话渐渐多了起来,不仅看了许多妇科书籍,还特意询问过生养了的婆子,问她们怎么抱孩子之类的话,甚至连产后如何照顾孕妇都问过了。”夏夫人仔细回忆道,“丫鬟们说这些事有下人操心,哪有孕妇自己问如何照顾自己的。可凝夫人还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当时有下人偷偷打趣,说她不像产妇,反倒像娘子有孕后初为人父的丈夫。”

宋了知听完后惊讶地不知说什么才好。阮王爷一直以为简凝之不想要孩子,甚至因为他生出了双性的阮雪棠而选择自尽,就连宋了知和阮雪棠都认为是简凝之心灰意冷,再难忍受。可如今看来,简凝之似乎也对这个孩子有所期待,而且连如何照顾阮云昇都仔细问过,简直就是一副决定要和阮云昇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但简凝之又的确是在阮云昇生产后自杀,难道...难道简凝之自尽是另有原因?联系起恒辨手中的画像,以及傅松竹提到的异样,的确还有很多疑点尚未查清。若简凝之并非双性,那他又为何遮遮掩掩,对他人满是防备?

阮公子的身世也许已经查清,但简凝之身后定然藏了更多的秘密。宋了知如此想着,急匆匆往王府赶去,想要与阮雪棠商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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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86

钰京那么大,偏巧今天格外容易碰着熟人似的,还未回到王府,宋了知又在路上遇见了外出敛尸的林敏。

这事本轮不上她做,然而全钰京的仵作都忙得不可开交,林敏看着文静,实则是个急性子,自己拖着一块比人高的大木板,准备赶去抛尸现场。

他与林敏相识数月,多多少少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手语,得知林敏要去敛尸,宋了知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连忙从林敏手中接过绳索,自己拽着木板拖行,于雪地留下深深的痕迹。

虽然心里仍有些放不下夏夫人告诉他的事,但宋了知转念一想,难免存了些侥幸的心思,认为阮公子说不定还在吏部坐班,现在回王府也寻不着人。

到了抛尸的地方,尸体旁已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百姓,纷纷发出害怕的抽气声,却又不肯离去,一个个瞪大了眼,嘴里念叨着造业。有两个仵作匆匆赶来,骂骂咧咧地将围观的人群撵开,这才注意站在远处的宋了知和林敏。

其中一个仵作向林敏点了点头,与另一位仵作粗略地检查起了尸体:“男,约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眼珠被挖,手腕大腿有捆绑痕迹,生前曾有剧烈挣扎的迹象,后被人用绳索勒死。”

宋了知走近了些,看清死去少年的样貌,对方尸体虽然已呈青紫色,双眼处更是血腥骇人,但从高挺鼻梁和秀美的双唇便能猜出他生前定是个清俊少年,不由为他韶华早逝而惋惜。

两仵作大概也认为少年相貌不凡,对死者进行了一番相当粗痞的评判:“这个长得倒比城北死的那丫头好看许多,瞧这小嘴,啧啧,死了真可惜,要是让他为大爷我含上一含,那滋味,绝了!”

“别痴人说梦了,像他这种货色,莫说到金陵渡,便是去章台柳也是排得上号的。”

“章台柳?那里不全是异族人么。真搞不懂那些王孙贵族怎么偏爱那些绿眼睛娘们,我总觉得她们毛发重,身上会有怪味!”

“你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真发了财,你还不第一个冲过去,你呀,平日里还是少说点闲话,当心哪日被割了舌头。也不想想,章台柳背后的东家该有何等的资产,才能从别国运那么多异族美人回来。”

“嘿嘿,这倒也是。我这辈子还没尝过”

宋了知见那两人越说越偏,忍不住插嘴道:“可以劳请二位再说说城北那位死者么?”

两位仵作正是对着美人想入非非之际,十分不满宋了知的突然打断,万分嫌弃地瞪着他,正要吐出些腌臜词汇,却因宋了知身后的林敏蓦地收声。他们不情不愿地狠狠搓了搓鼻尖,没好气的答道:“今早发现个丫头的尸体,差不多是豆蔻的年华,挖眼后被丢到了城北的大路上,早上卖菜的老婆子发现了她的尸首。听那卖菜老妇的证言,那女的被丢在那里时似乎还没断气,犹自哀嚎着眼睛好痛,还提了一句颜色什么的。”

宋了知原本以为自己要被责怪几句,没想到仵作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宋了知还不至于自大到以为自己人见人爱,清楚他们大概率是在给林敏面子,忽地有些奇怪林敏的身份。不过现在要操心的事太多,他只是稍稍好奇一阵,又很快将那些疑惑都抛在了脑后。

待仵作验尸完毕,宋了知将尸体用草席裹了,放在木板上拖回义庄。这已经是第二十七具被挖眼抛尸的尸体了,他知道,过一会儿便会有专门画像的衙役过来,将死者的画像张贴在闹市处,等家人前来认尸。

他也曾见过几次义庄认尸的场面,每每看见衣衫破旧的死者双亲扶棺哭泣,宋了知便心如针扎,盼望官府早日抓到凶手。虽然不知衙门调查到怎样的地步,但宋了知经手那么多具尸体,亦看出一些死者共有的特性:无论男女,几乎全都身材高挑,五官深邃,而且从尸体所穿衣物及来认尸的家属打扮看来,这些死者的家境基本都不好,乃是钰京最底层的人士。

不过家世这点倒也不难理解,毕竟那些世家贵族的少爷小姐个个身后都跟了乌泱泱一大帮伺候的人,又在家中深居简出,被保护的极好,哪有什么遇害的机会。

宋了知见天色尚早,认真回忆着每一具尸体的抛尸地点以及路人被发现的时间,向林敏借的了一副钰京的地图,按尸体被发现的顺序依次用不同颜色的笔墨标注了编号,直观地将所有讯息放在地图上,果然又看出了一些可疑之处,匆匆将马车无法通行的偏窄巷落划去。

那么多具尸体出现在钰京各处,凶手极有可能不是一人,而是团伙。又因范围广泛,宋了知怀疑对方是通过马车等交通工具弃尸,故而将道路偏窄的巷落划去,发现除了城南的主干道,其余地方都已被抛尸过。

也许下一次就该去城南抛尸了,宋了知暗暗推测道,不过也曾有个说法叫“远抛近埋”,凶手又有交通工具,说不定城南便是凶手所在之处,怕就近抛尸染上嫌疑,故意将尸体丢得远远的。

宋了知提声问道:“林姑娘,你知道城南近三个月来搬来什么大户人家么?”

林敏本在给新送来的尸体眼眶填棉花,闻言走了过去,忘记自己手上还沾着被害人鲜血,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城南的其中一处。

地图迅速被血浸湿一块,林敏连忙歉意地收回手,宋了知冲她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怀,又问:“这户人家叫什么?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

林敏洗净手,用手语比划出“商户”的意思,见宋了知还有些朦胧,又拿起笔在地图的血点旁写下地名:章台柳。

她拿的恰好又是朱砂磨的红墨,红笔写在地图上,与一旁的血迹极其相似。若是不知晓内情的,说不定会误会成死者生前用血留下的暗示。

章台柳...仵作们对章台柳的闲聊犹在耳边回荡,但他总感觉自己比这更早听说过章台柳。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在他跟随薛令修去围场找阮公子时,酒宴上有一堆王孙贵族聊起城里新开的妓院,也提到了异族美人。

不同于中原的瞳色,城北少女临死前的哀嚎,被挖去双眼的二十七具尸体他忽然想起寒隐寺的那幅画,那张与简凝之极度相似的小像,分明是蓝眼睛的!

若是能查清挖眼抛尸案,说不定能得到简凝之一事的线索,宋了知咬了咬唇,因探索而激动的心脏剧烈跳动,浑身血液沸腾着,仿佛置身于沉重的大门外,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揭开尘封多年的真相。

向林敏道别后,宋了知一直思索着案情,待回过神时,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走到了位于城南的妓院前。

章台柳虽无金陵渡的风雅诗意,但胜在美人出众,钰京的达官贵人又最是捧场,常年翘班嫖娼,天还未黑,章台柳门前便有无数马车停驻。宋了知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为阮公子解忧,得知章台柳或许可以解答简凝之瞳色之谜后,竟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了,心想自己只是在门外看看,出不了什么差错。

他如今也涨了许多见识,猜到章台柳必然不会只有这一个大门,便在旁静静等待,果然有几个与章台柳龟公同样衣着的男人那杂役拎着包袱过来,并且未往正门进去,而是走近一旁的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