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胥十一年七月,他生下一个双性的孩子。
阮云昇气急败坏,把所有错又归结到婴儿身上,认为阿凝肯定也会嫌弃这个孩子。他一回王府,马上让人锁了简凝之的院子,对外宣称凝夫人难产而死。
阿凝果然对孩子也毫无反应,饭菜都必须由阮云昇亲自喂到他口中才吃。阮云昇以为是自己所想没错,却不知简凝之在他回来前听见下人在院外的窃窃私语。
那年隆冬,天格外冷,街上冻死好多百姓,士兵也闹哄哄的要生事。他把孩子留在阿凝枕边,自行出门办事。
他对谁都撒了谎,阿凝既不是难产而死,也不是被他丢进湖里溺死。
简凝之似乎不愿吓到尚在襁褓的阮雪棠,赤脚走出了房间,院里没有树木,他只能在假山的空洞上穿过绳索,那山还没他高,只要一站,便勒不死人。绳索在脖间缠了许多圈,尸体别别扭扭地坐在地上,腿间积一滩黄色的尿液,应当是死后失禁。
这是他能想到最有尊严的死法,却以那么难看的姿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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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81
阮云昇在路上遇见个卖点心的小姑娘,背后的大竹筐仿佛要将那小身躯压垮,他看这丫头离冻死不远,顺口叫人把她的点心全部买下。
小丫头跪在马车前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回家了。阮云昇看不上穷人自家做的玩意儿,让管家自行处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看看有没有云片糕,带着给阿凝吃。”
他生平第一次做善事,自觉成为了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要是把这事告诉简凝之,说不定阿凝肯对他说几句话。
想象着阿凝与他说话的场面,阮云昇高高兴兴地回了小院,一如琼林宴上,他一眼便看见了简凝之。
管家很小就进了王府伺候,几乎见证了王爷的成长,率先反应过来,很有预见性地冲进房里把孩子抱出来。
那时阮雪棠才五个月,眉眼已长开,逢人便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模样。被管家送出院子时他懵懂地望了一眼发疯的爹和死去的娘,不必旁人来逗他哄他,小嘴吐了个口水泡泡,自娱自乐地笑了。
管家采用对待野兽的方法伺候发疯的阮云昇,当天便挑了几个过去不服管的下人绑着送进院中,供阮云昇虐待出气,之后除了进院送一日三餐,旁的时候都在院外守着,也不敢轻易进去找死。而小少爷则送到奶妈那里,反正小少爷没心没肺,并不惦记亲爹亲妈。
阮云昇当时到底疯到什么程度已无从得知,总之,五六天后,管家琢磨着简凝之尸体恐怕要生蛆了,这才硬着头皮进到院中。
他无视满地狼藉,恭敬地走到阮云昇面前,发现简凝之尸体还好,就是眼眶莫名其妙瘪了下去。
管家惊道:“王爷,凝夫人的眼珠呢?”
阮云昇紧紧搂住尸体,亲昵地蹭了蹭,嘟囔着回答了管家的问题。
管家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嘴贱,出门吐过一回后才折返回来好言好语地规劝阮云昇将简凝之下葬。
此事自然又是许多波折,等阮云昇真正清醒过来接受现实,才发觉自己把阿凝的遗物全给砸了,仅留下两张画像未遭毒手。
他将其中一幅画像留在阿凝墓中,自己拿了另一幅以供怀念。
过去用来束缚简凝之的古沉香也再度被点燃,若是按以前的燃法,阮云昇除了会没力气之外也无甚大碍,但他极力想营造出阿凝尚在身边的假象,不顾管家劝说,擅自加大了香料用量,每日都沉醉在旧梦里。
在荒诞的自欺欺人中,他纳了许多像阿凝的女子为妾,疯狂填补空虚,但发泄之后又都以无所出为由处死。对于那个由他诞下的婴儿,心中仍旧是恨,他始终认为简凝之自缢是因为孩子的双性身体,把错全部推到孩子身上。
阮云昇甚至故意编出了一套谎话骗他,每一次羞辱阮谨的同时仿佛在替阿凝羞辱自己,非要把彼此都伤到鲜血淋漓才算恣意。
许多年过去,父子俩形同陌路,再难亲近。
宋了知看他们针锋相对的气氛,一直警惕着这对父子会突然打起来,结果阮云昇闻够了沉香,开口道:“全部人都出去,褐脸贼也是。”
侍卫们走了出去,宋了知环视一圈,房里剩下的三个人中似乎只有他当得起“褐脸贼”这个外号,自尊颇为受伤,待得到阮雪棠的示意后便灰溜溜地抱着屋子里全部茶杯走了出去。
阮云昇这才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真正的目的,前天御医请脉,说他身上毒素已入肺腑,如今命不久矣。
剩下的话不必说,阮雪棠自然明白过来。郡王府纵然占了上风,但他也非真正的一败涂地,阮云昇就算把他杀了,王府也会元气大伤,自己又活不了多久,由着外人渔翁得利。
于是在天黑之前,父子俩短暂的讲了和。
王府已经被士兵围了整整半个月,在许多人都以为阮王爷会把自己厌恶的独子绑上大殿之时,阮云昇突然进宫,请皇帝为阮雪棠赐了世子的封号,而自查的结果则以王府风光无限的大管家畏罪自尽作为终结。
不希望阮公子担上弑父恶名的宋了知似乎是整件事中最开心的人,他由衷的希望阮雪棠能活得轻松一些,心里不必再怀有怨恨。
而阮雪棠也的确挺心情愉悦,虽不能让阮云昇饱受折磨而死,但管家为了王府自杀后,他买通了负责给阮云昇制香的调香师,让那人在沉香中添了一种无味的草药,那药本无毒,但是一旦遇上烂柯,则会产生有害的气体,加速阮云昇的死亡。
阮云昇将阮雪棠立为世子后,虽不肯放权,有心防备逆子,但也有了新的事业要忙。阮雪棠原以为是怎样的天翻地覆,结果阮云昇找了一帮老道秃头做道场,开始施法,让他和简凝之下辈子还能在一起。
“他这是快死了,昏聩。”阮雪棠对宋了知总结道。
他们曾经去边上围观了一回,乌烟瘴气下,道士又杀鸡又洒黑狗血,和尚也不甘示弱,念经念得震耳欲聋,木鱼都给敲烂了好几个。
宋了知心疼地看着无数公鸡被宰,虔诚地提出了建议:“道长,鸡放完血后你们别直接丢,不吃多浪费啊。”
阮云昇看宋了知比看阮雪棠顺眼,很大方的允许褐脸贼把鸡拿去吃。
阮雪棠觉得简凝之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做鬼都不得安宁,不过他对自己这位不知该叫爹还是叫妈的阿凝感情十分有限,所以并不阻止阮云昇这个自私歹毒的念头。
宋了知重获自由后立刻回了一趟金陵渡,噔噔窜到楼上,果然看见了何世奎。
“何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宋了知跑得急,说话带喘。
“你还好意思来见我?”何世奎拿着一方手帕乱挥,作出烟花女子的娇嗔之态,“死鬼,我让你老实躲在我家,你倒好,胆大包天,直接跑去敌方大本营了。”
他自知有愧,低下头摸摸鼻子:“对不住,我当时太心急了...也不想连累尊夫人,所以才......”
何世奎见逗得差不多了,笑道:“好了好了,我其实也就会被关了几天,根本没大事。你看,头发都没少一根呢。”
宋了知当真捧着他脑袋仔细端详一番:“好像是没少,就是头发白了许多。”
“废话,你被关牢里不得愁白几根头发。”何世奎与他嘻嘻哈哈,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宋了知回到金陵渡的厢房,将准备搬进王府的行李给收拾了。
他扛着大包袱,又去了一趟义庄,原本宋了知只跟林敏请了五天的假,结果一去那么多天不回来,心里很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