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宋了知总怕裴厉把阮雪棠拐走,巴不得两人关系冷淡一些,只是如今情况特殊,生怕他俩一言不合又打起来,硬着头皮劝了几句,提醒他们别延误时辰,这才让两人老实下来。

裴厉与宋了知一同把棺材搬上板车,宋了知心细,特地用褥子在棺材里垫了一层,防止阮雪棠磕着碰着。

他将要带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阮公子,我们可以出发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躺进棺材之中,宋了知担心阮雪棠在里面呼吸不畅,并没有马上钉入长钉,只是将棺材板虚掩在棺材上,待快到关卡处再将其钉合。

但凡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棺材晦气,然而阮雪棠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躺好后不但没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看一切都极新奇。

马车行驶得很慢,棺材板隔绝了大半阳光,阮雪棠在微小的颠簸下又有些犯困,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宋了知忽然掀开棺材板,阳光蓦地照了进来,刺得阮雪棠眼睛疼。

还不等阮雪棠质问,宋了知急忙说道:“阮公子,你稍微让让,我也要躺进来。”

裴厉拿着刚从雪地里拾起的通缉令,递到阮雪棠面前:“他也在上面。”

这也难怪,宋了知在王府之时就与阮雪棠出双入对,那么多仆人见证着,而出事后他又为阮雪棠奔走多日,巡山的士兵和狱卒都曾见过他,被发现是在所难免的事。如今两人的画像和姓名并列出现在褐黄纸张,宋了知过去一直希望自己能和阮雪棠并肩而立,但共同上通缉令这样的浪漫事件还是少有为好。

他与裴厉在路上看见了这张通缉令,临时改变计划,决定由裴厉一人赶车,他与阮雪棠都藏身棺材当中。

阮雪棠毫无危机感,幸灾乐祸地打量着通缉令上的画像:“画得还挺像。”

因着通缉令的事,宋了知突然意识到阮雪棠虽未承认过什么,但也从未对他的身份有所遮掩,从王府下人到朝中臣子,有不少人知晓他们关系,要知道,就连阮云昇那样偏执疯狂的人,当初也是让简凝之扮成了女子才留在身边。

宋了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爬进棺材中,从棺材中提高声音道:“裴将军,可以钉长钉了。”

很快,棺材外传来重锤砸钉的声响,被完全封上的棺材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裴厉刻意留下的缝隙中泻出一丝光亮。那棺材不过是宋了知从义庄新棺材里随意选出的一口,躺一人恰好,躺两人便显得拥挤,何况阮雪棠与宋了知都不是什么娇小身材,手长腿长的藏在狭小空间内,彼此贴得极近。

板车再度行进,宋了知怕他难受,尽可能地抱住阮雪棠:“阮公子,你往我身上躺,别挤着你了。”

“你先把狗爪子给我移开!”黑暗中,只听见阮雪棠的声音没好气地喝道。他想从宋了知怀里挣扎出来,但棺材内空间实在有限,无论怎样都与宋了知十分亲近。

宋了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手正停在阮雪棠臀侧,阮雪棠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挣扎,不时蹭过下身,很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他只得紧紧箍着对方,声音沙哑道:“阮公子,别动了,再动就真的要出事了......”

棺材里空气稀薄,阮雪棠闹得快喘不过气了,终于勉勉强强安分下来,嫌弃地又说了一次:“手!”

“哦......”宋了知听话的将手从阮雪棠后臀移开,转而搂住阮雪棠的腰。

腰上的手搂得极紧,阮雪棠简直要气得咬人,正欲好好教训教训宋了知,棺材却突然被敲了一下,外面传来裴厉低沉的声音,遥遥的听不真切:“快到关卡了,安静。”

适才他一直专心赶路,虽听不清棺材里的两人说了什么,但隐隐约约能听见人声,忽然有个过路的农夫怯生生走过来,惊恐地告诉他:“这位兄弟,你这棺材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裴厉素来都只有一个表情,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冷冷答道:“错觉。”

那农夫被裴厉那冷峻神情吓到,同时又看见棺材轻微晃动了一下,震惊地揉了揉眼,二话不说扛着锄头跑了。

待人走远,裴厉立刻提醒棺材里的两人安静下来。

钰京如今也不安全了,许多百姓听说南方被起义军治理得不错,又生出别的想法,都想往南方逃去,在关卡处排起长长的队伍。

他们时间算得刚好,待裴厉牵着板车排队之时,亲王的车辇刚好缓缓驶来,那些官兵见此情形,显然加快了检查的速度,很快便轮到了裴厉。

裴厉略做了些伪装,拿斗笠遮去大半张脸,防止有官兵曾在军营见过他的模样。几个官兵检查了裴厉手中义庄的牌子,扫过漆黑的棺木,对着一旁的大鹅扬了扬下巴:“运尸体还带只家禽?”

“祭品。”他面不改色答道,大鹅十分配合地垂下脖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叫。

那官兵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放行,倒是旁边一个年长的官兵突然开口道:“哎,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个谁?”

“谁?”

“就前阵子死了的那个裴将军啊!他出征前我曾远远瞧过他侧脸,与这家伙倒是有几分相似。”

裴厉手一直藏于袖中,握着他绑在臂间的短剑,形势危险,但他依旧从容应道:“巧合。”

那官差看他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有心多问几句,然而后面亲王已等得不耐烦,吩咐恶仆拿鞭子驱赶前面的百姓,官兵见到此状立刻开放关口,示意裴厉滚蛋。

短剑暗暗收回鞘中,裴厉压低斗笠,拉着马往外走去,因担心路上有什么变故,他们先前商量过,等到了附近小镇后再打开棺材。

在棺材里的两人全然不知方才的凶险,阮雪棠单方面与宋了知闹完矛盾,又单方面决定与宋了知和解,如今趴在宋了知怀中,无意间摸到了他额上的伤疤,声音极低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额角那道口子已经结出褐色的伤痂,在阮雪棠手指的触摸下有些发痒,宋了知同样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着阮雪棠耳垂:“是我下山定马车那次,回来后发现你被一帮穿着银甲的士兵带走了,我想去救你,可他们人太多了。”

宋了知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显然仍在自责,要是他那天回来得早些,或许阮公子就不必被士兵带走,又被重语冰囚禁那么多日了。

自阮雪棠被救回来后,大半时间都在睡眠,这才有空细细检查宋了知身上伤处,听了宋了知的话,他没吭声,只是又摸了摸宋了知额头的伤。

他会被抓其实与宋了知没多大关系,纯粹是因为他在山下当了玉佩,被军队顺藤摸瓜寻着了医馆学徒的尸体,遂找到小木屋来。

微凉手指自衣襟探入,宋了知不知道阮雪棠想要干什么,僵着身子不敢乱动:“阮公子,你......”

凉意从皮肉上缓缓划过,停在宋了知侧腹的一处伤口,歪歪斜斜的一刀,若再深些,便会伤了内脏:“这个也是那些士兵弄的?”

这伤是新留下的,被阮雪棠坏心眼地按了按,疼得宋了知直抽气:“嘶......这是重语冰手下弄的。”

他这才知道宋了知那天也受伤了,只是穿得厚,血全被棉衣吸去,不大能看出来。他手腕被攥出个红印宋了知都要紧张许久,偏偏对自己不上心,连绷带都不包扎一下。

“这处呢?裴厉打你了?”

“不是,这个也是山上士兵打的。”

阮雪棠检查完宋了知身上所有伤处,问明原由,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指尖抚过肌肤的每一处崎岖皆是为他所受,就连淤青的屁股墩儿都是为了救他从重语冰那院子潜入时不小心摔的。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像互舔伤口的小兽一样,宋了知模仿着阮雪棠的动作将人摸了个遍,万幸没有发现什么伤疤。

一双手轻柔地拂过阮雪棠身体,最终覆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眉眼上,长睫扫过掌心,宋了知心尖也像被羽毛拂过一般。

“还会变回以前的颜色吗?”宋了知低声问道,吐出的气息洒在阮雪棠耳边,隐隐带着潮意。

阮雪棠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宋了知是在问他的眼睛:“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