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祺没发现宋了知的异样,只当他是在为阮雪棠担心,劝慰几句,让宋了知跟她一同先去趟官府,看看夷郡的案子可有什么疏漏。她性情正直,见为人良善的宋了知与阮雪棠交好,满以为恶名在外的小王爷是存了什么冤屈被世人误解,一心想帮他洗脱嫌疑。
宋了知没意见,如今他根本不知要怎么找到阮公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若跟着商祺到官府看看,或许可以找到线索。
到了官府外,却见大门紧闭,那个说话像吼一样的黑壮家丁叩了半天门,才有几个身穿官府的男子匆匆出来迎接,眼神躲闪,形迹可疑。
或许是怕被人看出女子的身份,商祺在外人面前不大言语,通常都是由她那位家丁代劳。商祺淡淡望了家丁一眼,家丁了然,喝道:“青天白日的,无故关着大门做什么!若是有百姓报官,耽误了拿你们是问!”
商祺此番入京,身份与钦差无异,那几个官员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唯诺请罪,却没说因何来迟。见他们有所隐瞒,那家丁不必商祺指示,追问道:“白日闭门做什么亏心事,速速交代!”
宋了知也微微皱起眉头,担心是阮雪棠的案子出了什么状况。
那家丁嗓门大,好好说话都如狮吼,更何况有心威慑,那几个官员本就心虚,没挨多久便老实交代了。
几日前,有一个押送至钰京的重刑犯在半道被人劫走了,至今仍未找回。若换了平日,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找几个替罪羊顶了过错也就罢了,但他们听闻商祺眼里容不得沙子,怕她问起,一时慌了神,正商量着对策,哪知正巧就被商祺撞见。
商祺脸色也变得凝重,令家丁亲自取了卷宗来看,震怒道:“逃犯被抓前杀人如麻,让他逃脱,岂不是置钰京百姓于危险之中!”
那几个官员没想到这位商大人长得挺秀气,声音也像个女人,愣愣反应不过来,随即才小声答道:“大人容禀,他之前受了重刑,如今已经痴傻,逃出了应当也不至于再次伤人。”
“痴傻?”商祺冷眼反问,“痴傻还能从官差手中逃出,看来你们较个傻子还不如。”
“这......”那官员擦了擦汗,梗着脖子答道,“罪囚或有帮手,据当时押解的人说,他们当时在路上闻到一股异香,不知为何困乏得厉害,昏在道旁,罪囚就此逃脱。”
商祺正欲问责,一直安静的宋了知却突然开口:“那罪囚左腹是否受过烙刑?”
他问得奇怪,引得全部人都看向他,宋了知向商祺点了点,商祺虽不明就里,仍开口道:“回答他。”
官员们也不知这些详情,只得让人将当日押解的官差带过来。那几个官差因此事被治了罪,如今也被关押着,忽然被提到堂前,吓得走路都走不利索,
宋了知将问题又问了一遍,那几个官差急忙点头:“是,因他刚被抓回来时极不老实,所以给了点教训。”
他在牢中见那人身上多有类似经历过拷问的旧伤,手腕的疤痕也像是长期被镣铐束缚所留下的,虽未揭开人皮面具看其面貌,但宋了知推测此人原先就曾被关押过。他无法得知阮雪棠究竟被谁带走,只能从牢里的替身查起。
听商祺和几个官员的对话,宋了知突然想起这件事,原只是不抱希望的随口一问,哪知真的对上了。
宋了知又细问了身高体型和其他特征,也都一致。其中一个官员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移开眼,尽可能冷静地答道:“前几日仿佛在钰京见到一个人,我见他神色慌张,不由上心记住了。”
这谎话撒得拙劣,若是在街上碰见,不会连身上的疤痕都这样清楚,那几个官员容易糊弄,商祺却听出端倪,咳嗽一声:“把那日之事再仔细说说。”
那几个官差见似有转机,自然竭力回忆,七嘴八舌还原出那日情形。
他们奉命押解重犯,一路奔波,只差一日便能到达钰京了,难免生出懈怠的心思,各自都有些懒散,正打算在周围的镇上吃个午饭,哪知刚进镇不久就晕倒在地,等被行人叫醒时罪囚已不见踪影。
事后,他们向周边的人问起情况,无人目睹事情的经过,只说一来便发现他们几人躺在地上。
“你是说,你们是白日在镇子的街道上被劫的?”宋了知难以置信,他原以为劫囚是发生在哪个荒郊野外。
那些官差也知道这样丢人,怯怯应了:“是,因为夜里头风雪大,路难通行,所以现在押解都尽量天亮的时候走,晚上宿在客栈或百姓家中,否则可能会冻死。诸位大人明鉴,实在是那罪囚早有预谋,我们不过晕了一刻钟不到,他便不见了踪影,说无同伙是不可能的。”
宋了知曾有险被冻死的经历,很理解官差们会走白日的镇道,但他想不通的是那些人如何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冒着被路人看见的风险将一个痴傻的罪囚短时间内带走。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就是他们在远处停了马车,一劫到人就立刻把人丢进马车里飞驰离去,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没走,而是选在镇上某处藏身。
宋了知思来想去,决定去那镇上一探究竟。
商祺听说他要走,不仅什么都没问,还很大方的将马车借给宋了知,坦荡得叫宋了知有些无地自容。
他开口欲言,商祺却笑道:“你当日不也什么都没问我么?”
宋了知深深地看了商祺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一刻也不愿耽搁,立刻驱车前往小镇。
此时天色已晚,风雪渐大,家家户户燃了烛火,街上没多少行人,宋了知心里焦急,免不得催赶马匹,盼能再快一些,哪知突然有个身影从路口窜出,若不是宋了知及时勒马,差点发生事故。
宋了知惊疑望向那人空荡荡的袖管:“凶石?”
“宋公子,”凶石毫不客气地钻上马车,坐到宋了知身边,“他还没死吗?”
宋了知知道凶石指得是谁,却觉得这个问法实在有些失礼,虽不知阮雪棠现在如何,仍坚定道:“他不会出事的。”
凶石叹了口气:“那他什么时候死啊?”
若不是知晓凶石脑子异于常人,又身有残疾,他当真恨不得将他踹下马车,揉了揉额头,宋了知再次强调:“他不会死,我是不会让阮公子出事的。”
“那好吧。”凶石大大咧咧,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要是他死了,你就赚大发了。”
宋了知不懂凶石今日怎么那么盼着阮雪棠去死:“什么意思?”
“前阵子我们在山下碰面,他让我把阮家剩下的家产整理一下,还说要是他死了,就把全部都留给你。”凶石打了个哈欠,“不过既然他没死,那我还得去找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
闻言,宋了知再度猛地拉停马车,那马匹被宋了知老是折腾,不满得喷出个响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发酵,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凶石:“阮公子...他要把阮家家产留给我?他从未与我说过......而且,王府现在还没被抄封吗?”
凶石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指:“哪有那么容易被抄完?多得是没过明面的私产,全部都换成了银票,我粗略算了算,够你用几辈子的了。”
宋了知对这笔财富不感兴趣,可他还记得阮公子把自己玉佩当掉为他买药的事,那时的阮公子已经让凶石去整理家产了,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不一定能逃出去的准备,所以才那样交代?
宋了知沉默半晌,忽然抽下马鞭,马车快速在街道上奔行。
风声自凶石耳边呼啸,夹杂着宋了知略微颤抖的声音:“那些银票你先保管好,等我把阮公子找回来,你直接交给他。”
凶石虽然不太靠得住,但好歹是个杀手,宋了知将他一并带上,两人于当夜子时赶到小镇。
这镇子离之前山下的那个小镇不远,但大上许多,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显得格外空旷。凶石已在车上听了宋了知的推断,此时便问:“这镇子那么大,你要从哪开始查起?”
宋了知看今夜实在太晚,就算想找人打听也不行,只得先带着凶石去客栈暂作休憩,待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镇上只有一间客栈,他们夤夜前往,却被告知已无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