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了知先是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那男子一直盯着自己,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那人点点头,宋了知虽然听这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可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有恩于别人。人群渐出现骚动,那男子也不与他多言,直接将宋了知拉上了马车。

马车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官府的年轻人,面容比女子还清秀几分,宋了知失礼地盯着对方,错愕道:“你是...你怎么......”

“许久不见了,恩公。”虽然是男子打扮,但开口却是女性特有的清婉,“若非恩公当时帮忙隐瞒,恐怕我早被官府问斩了。”

当日她与家丁带着一具中年男尸过来,那尸体脖颈的切口十分离奇,像是被小刀反复割了无数次,所以宋了知留有几分印象。听她说到官府,宋了知犹豫片刻,终是打哑谜般发问:“所以当真是那样吗?”

她点了点头,又道:“恩公不必拘束,叫我商祺就好。”

宋了知见尸体伤痕像是没多大力气的女子所为,联想到商祺手腕的淤青,怀疑她是遭受暴力后忍不住出手反抗,哪还会去报官,只装作不知的样子,耐心将头颅缝回。

见宋了知还有些疑惑,商祺索性全部坦诚道:“那个人是我夫君,他当年买了官位,为免东窗事发,我不得不女扮男装顶了他的名姓。好在他旧时便不怎么去官府办公,在家空领俸禄,师爷他们都不认得他的模样,如此才蒙混过去。”

后面的事不必说宋了知也大概能想出来,商祺原只是想隐瞒杀夫的事情,谁知自己政绩斐然,官位越升越高,最后竟被调入京城审理案件。

思至此处,宋了知急忙向她说起阮雪棠的事情,盼她能想想办法。商祺有心报恩,虽不能直接放出阮雪棠,但让宋了知进到诏狱见面还是能做到的。

她见宋了知一脸着急,对家丁道:“事不宜迟,先不回府了,直接去诏狱吧。”

宋了知自是千恩万谢,忽想起什么,却让商祺等他一会儿,先下了马车。

没过多久,宋了知抱着一大堆伤药干粮回来,对商祺点了点头:“可以出发了。”

商祺微微侧目,宋了知分明脑袋上还顶着不时渗血的伤口,偏一直惦记着牢里的小王爷,心中了然,又催促马夫再快一些。

外面天分明还亮着,但修建在地下的诏狱却没有一丝光亮,阴暗湿冷,全靠墙上的火把照明,宋了知装作手下紧紧跟在商祺背后,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难以散去的血腥气,宋了知还没见到阮雪棠,却几乎快要落下泪来,这里那么冷,那么脏,阮公子是如何受住的?这样浓郁的血锈味,又是不是出自阮雪棠身上?

狱卒领着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最里面的牢房外驻足,宋了知往里望去,黑不隆冬,只看得清脚边的一些干草,根本不见阮雪棠的身影。

他怀疑狱卒弄错了牢房,刚要发问,那狱卒突然粗鲁地踹了一脚铁栏杆,重重的声响在空荡的囚室里回荡,没过多久,一个黑影从墙角缓缓爬出,宋了知将舌尖咬出鲜血,死死盯着地上的身影阮雪棠最落魄时,也不曾像畜生一样爬行。

商祺见宋了知胸膛起伏得厉害,怕狱卒看出端倪,待狱卒开门后便寻了借口出去,留宋了知独在囚室。

宋了知眼眶通红,腿软得厉害,几乎也像对方一样膝行过去,借着微弱的火光捧起那人脸颊打量,也许是眼前这个人太过落魄,宋了知竟认不出他了。

乱发遮挡了大半容颜,宋了知替他将发丝别到耳后,看清对方模样后,宋了知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滚落,整整一天他都强撑着奔走,可见到阮雪棠的那一瞬,他又变回了最普通的凡人,一昧的落泪难过。

宋了知想要把他抱进怀里,但那人却像不认识宋了知似的,他昨日受了一天的刑,以为宋了知也要对他动手,吱吱呀呀的叫着,胡乱想往边上躲。

见此情形,宋了知想起薛令修那句不大认得人了,更是心如刀绞,带着哭腔沙哑道:“阮公子,是我,你别怕我......”

摸索出先前下马车买的甜点心,宋了知像哄孩子一样送到那人面前,却被其一手打翻。待他准备再拿出一袋糖莲子时,那人却忽然伸手捡起了宋了知衣兜里不慎掉落的干饼吃了起来。

阮雪棠嗜甜,却从不爱吃面食。

宋了知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吃相,他看宋了知陌生,宋了知看他也很陌生。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宋了知心头一跳,急忙起身从墙上取下火把,凑近了细看,竟当真看出些许端倪尽管此人眉眼都与阮雪棠一模一样,但皮肤却没有阮雪棠白皙,耳垂那枚黑痣也消失不见。

但这些还不足够,若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正的阮公子,还有一个最直接准确的办法。宋了知匆匆道了一句“失礼了”,不顾那人反抗,紧张地将其裤子扒下,看见的是一个男子正常而普通的下体。

如释重负地替那人穿好衣物,宋了知顾不得脏,浑身乏力地靠着墙壁出了一口长气,暗自庆幸阮雪棠不必在牢中受苦,却又忍不住担心。

冒牌货被囚禁在此,那么真正的阮公子此时又身在何方?

群?1~22~49?整理.221--2 1:29:16

一百零五章

1

建在地下的诏狱没有窗户,冷风变着法从墙缝灌入,火光明明灭灭,宋了知用力拍了拍脸,平复心情,望向缩在墙角的那团黑影。

脏污的手抓着干饼拼命往嘴里塞,连掉在地上的碎渣都不放过,宋了知连忙阻止他,拿手帕把那双脏手擦拭干净,又将所有吃食都放在他面前。

且不说宋了知本就心善,光凭那张与阮雪棠十分相像的脸,他就没法做到坐视不理。

待那人将宋了知给阮雪棠买的食物全部吃光之后,宋了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再度打量那人面庞,发现此人当真与阮雪棠一模一样,若非他看得仔细,又清楚阮雪棠身体的秘密,恐怕真会将他误当作阮公子。

那人大概在牢里受了许多折磨,见宋了知靠近,犹如惊弓之鸟般极力往旁边瑟缩,然而牢房大得有限,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一双眼惊恐而警惕地盯着宋了知的动作。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并非阮公子,但看到对方用相似的模样露出如此神情,宋了知心中仍是不忍,难以想象若真换做阮雪棠变成这样他该如何承受。

害怕被狱卒听见,宋了知声音压得极低,试图与他沟通,但那人始终只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说不出话来,让他在地上写字也不懂,心智或许还不及三岁的孩童。

宋了知无法,见他衣衫多有渗血之处,只得先取出伤药为他包扎。

那人身体虚弱,宋了知制住他倒也轻易,强将那污浊破烂的血衣敞开。他先前一心想要知道此人身份,未曾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个男人身上不仅新伤累累,身上还有许多旧疤,其中最奇怪的便是左腹那一大块凸起的狰狞,似是被烙铁烫过,但已好了,新生出粉色皮肉,他的手腕亦有类似伤痕,淡白的皮肤比周围都浅一些。

再认真检查一番,宋了知在此人脖颈处找到了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以往只当这东西存在于话本中,没想到世上真存在这样的技艺,还能仿制得如此栩栩如生,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宋了知认真回忆着那日下山定马车的情形,他出发前阮公子都还好好的,可待他回来时便出了变故,间隔不过两三个时辰,那时他看见被士兵架着的阮雪棠应该是其本人。但若是那样说来,旁人想将阮雪棠换出的时间就只有在阮雪棠被抓之后。

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人从军队悄无声息换出,对方定然来头不小,或许不止一人。

如今最好的设想便是阮雪棠主导的这件事,找人与自己替换后逃出生天,但阮公子从未与他提起过这样的计划,况且若真是这样,总不至于那么久都不来寻他。可要是别的人将阮雪棠换走阮公子被抓回后难逃一死,他们既将人带走,应该不是想要他性命,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夺人性命更加残酷的事,那些人将他带走,目的到底是什么?

宋了知想不出头绪,心情越来越沉重。

等他将那人包扎完毕之时,狱卒也来催促,宋了知一声不吭地随他们离开。商祺在马车上等他回来,问道:“怎么样?我已警告过狱卒,未提审前不得动刑。”

宋了知单是摇头,他并不打算告诉商祺牢里之人并非阮雪棠的事,自何世奎的事后,宋了知警惕许多,商祺到底是这桩案子的主审官,还是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