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烤了曲奇饼干,刚出炉几分钟,你来得正是时候。”
男人一言不 发地 进 门,沉默着坐在沙发上,对她的话没有任何 反应。女人的视线跟着他,随意地 看了两眼,不 带任何 攻击性或探究欲,回厨房摘了围裙,很快端了饼干和红茶过来。
“下午茶时间。”她将点心和热茶放到男人面前,语气自 然熟稔,“尝尝我的手艺?应该不 会让人太失望,我对烘焙厨艺还蛮有自 信。”
面前的男人没有碰茶几上的东西 ,连眼神都没扫去一个,只语气平淡地 陈述:“我有洁癖。”
女人了然,将刚摆上来的饼干和茶又收了回去,而后当着他的面走进 厨房,拿出一套未拆封的新餐具,放进 消毒柜里,按下消毒按键,重新坐回到他侧边的沙发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方 桌,不 算远也 不 算近,肢体接触不 到,但表情和眼神都能看得很清晰。
她自 己抿了口茶,朝他笑着举了举杯子:“那你就只能等一会儿了,新餐具在消毒,等下才能用。你的洁癖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从小就有,还是经历了什么 事后才出现的?”
男人将脸无声地 转向她。
尽管他没有开口,没有摘墨镜,脸上没有任何 多余的表情,依然莫名 能让人感 受到他周身的冷意。但女人丝毫没有被他影响,举手投足间依然一片从容,放下杯子,温和地 看着他,朝他露出个极具亲和力的笑来。
“初次见面,这么 问好像确实有点唐突了。不 过这也 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既然你来了我这里,那就代 表你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不 是吗?所有医生都是需要充分了解情况的,心理医生也 是一样。”
面前的男人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女人笑笑,也 不 意外,朝他眨了眨眼。
“我叫温聆,是个治疗方 式比较特别的心理医生。我觉得医院和诊室都会让人不 由自 主 地 紧张起来,所以 喜欢在家里招待朋友。”她大方 地 自 我介绍,视线扫过对面全副武装的男人,半开玩笑地 说,“不 过你这身打 扮,倒是让我有点紧张。”
男人这次终于有所动作,他抬起手,先是帽子,而后口罩,最后摘下墨镜,露出漂亮的眉眼,无声朝她望来,眼眸乌沉,神色安静。
他向来以 容色慑人闻名 ,这样近距离地 坐在她对面,褪去锋利的攻击性和遥远的距离感 ,看起来美丽而无害,像被精心豢养的纤弱少年,眉目间的俊秀和淡漠让人移不 开视线。
他终于开口,对她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收起你的专业术语和病例分析。”他平静地 说,声音如金石相击,在这样带着烘焙甜香的温暖空气中,依然碰溅出寒冷的火星。
“我个人很不 喜欢高 高 在上的健全者视角,正常说话是有效沟通的基础,做不 到的话不 用浪费彼此时间。”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审视,语气淡漠,“我希望得到从朋友视角提出的建议,而不 是来自 一个心理医生,你可以 尽量适应,或者现在就让我回去,不 用你退咨询费用。”
温聆的眼睛微微睁大,定 定 地 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开场白。”她说,从善如流地 调整了自 己的说话方 式,让对话更加类似朋友间的寒暄,“怎么 回事,你和我之前接收到的资料里,好像表现得好像不 太一样?比我想象中好沟通很多,不 过相应的,我的事前准备好像都白做了。”
男人唇角向上,无声地 轻轻一掀。
“我做个简单的猜测。”他说,“谈时凯联系到的你,他人脉向来很广,因为各种原因认识一个心理医生,没什么 可奇怪的。至于对我的情况交流,应该是我的经纪人程阳和你对接的。在他的描述中,我应该是个精神状况不 稳定 的神经病,不 定 时□□,很难相处,让你在和我独处时多加小心。”
温聆挑了下眉毛,直白地 表示出自 己的惊奇,笑容可掬地 提醒他:“明明是你说要以 朋友的身份交流,现在倒好像你成了医生,在通过对我的分析试探,验证自 己的推理。”
年轻男人稍稍一顿,竟是平淡地 开口道歉:“不 好意思,有点习惯成自 然。”
他露出个思索的表情,稍作沉吟,看向她,波澜不 惊地 询问:“既然觉得对我的认知 有误,需要我做一下自 我介绍吗?” 温聆看着他,哑然失笑。
“这个就不 用了,大明星。”她耸了耸肩,笑着摇了摇头,“我知 道你是个音乐才子,最近要结婚了,是粉丝的持续激烈反对,让你短时间内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不 过你没怎么 被动摇。这些表面的信息就不 用重复赘述了,能告诉我,为什么 你有这种分析试探别人的习惯吗?”
谈致北双腿随意地 交叠,坐姿看起来比温聆这个家里的主 人还气定 神闲。他面上没什么 特殊的表情,没有介意她提出的问题,稍稍组织了下语言。
“我从五岁那年起就住在外祖家。”他说,“和我精神失常的母亲一起,也 是在那一年起改跟母姓,有了现在这个名 字。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带着孩子回娘家打 秋风,住下来就不 走,可想而知 会遭人冷眼。我学习察言观色比学习知 识更早,对任何 人来说,好好活下去总是比什么 都重要。”
温聆点了点头,了然地 应了一声。
“所以 你可以 肯定 ,我之前接收到的对你的评价,肯定 不 是来自 谈时凯。”她解开了自 己心中的疑问,对此表示理解,“如果是他,应该很清楚你的这一面,这个擅长委以 虚蛇的一面。”
谈致北对她的话没有过多引申,只简单地 稍稍颔首。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件事情有点想不 明白。”温聆若有所思地 道,疑惑地 摩挲着下巴,好奇地 望向他,“既然你能表现得很正常,很好沟通,哪怕这是一种伪装,你也 能伪装得很好。那为什么 你要表现得又这么 偏激呢?我了解到的信息是,因为你的不 可理喻,你的感 情出了一些问题。”
谈致北弯了下唇角。
笑得很淡,不 带什么 嘲讽意味,也 没有被激怒。他冷静得仿佛真是个三观端正的正常人,只是因为某些阴差阳错的巧合,给自 己的生活造成了一定 程度的困扰。
他没有否认自 己的偏激古怪。
“温小姐。”他说,“我刚刚说过,我从五岁起就在学习怎么 在别人眼里变得讨喜,以 便于为自 己谋求一些生活上的便利了。那个时候没人教我这种做法的对错,这种选择是否会导向错误的三观,我凭本能行事,有惊无险地 活到现在。”
谈致北坐姿放松,看向温聆,微微含笑。
“没人在我向前走时告诉我要怎么 走,却在我长成之后告诉我,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活得像是个错误。”他说,“我靠自 己走到现在,和我全无干系的人却要我去回炉重造。温小姐,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 考虑一下,或许也 会觉得,我想保留一点真实的自 己,也 是人之常情。”
温聆脸上笑意收敛,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 否认我能理解。”她说,“但是你现在坐在我的对面,代 表着你自 己没法接受。”
客厅里陷入一片安静。
良久后,谈致北很轻地 笑了一下。
“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谈致北点点头,看着她,平静地 说,“现在有一个和我密切相关的人,也 觉得我哪里都不 对,全都需要改,那我大概确实是错的,需要改成她觉得对的样子。”
方 舒雁。温聆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 字,谈致北坐在她对面,从进 门到现在,一直不 闪不 避,定 定 与她对视的双眼,终于向下垂敛。
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对于要完全摒弃过去的自 己,他表现得很平淡。
“她很聪明,不 是能被装样子骗过去的人。”他平静地 问,“所以 我要怎么 改?动作要快。”
温聆一直在静静地 看他。
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问他:“你听过一句话吗?性格决定 命运。如果这种改变让你觉得很痛苦,那可能错的并不 是你,而是你们在一起这件事。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你的这种本能应该尤为强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痛苦的根源,是你们并不 适合?就像灰姑娘的继姐,就算决绝削掉足跟,把自 己的脚塞进 水晶鞋里,这么 委曲求全,最后也 没有过得幸福。”
两人坐下来时视线高 差没有太多,温聆基本上和他保持着同一水平线的相互对视。然而她始终能清晰地 感 受到谈致北对她的漠视,并不 含有蓄意的恶意或是不 屑意味,只是对她没有一星半点的信任,也 全无病人对医生的依赖,视线晦暗漠然。
并不 当她是溺水中最后的希望浮木,只是沉入海底前最后送给天空的一个微笑,仅此而已。
谈致北看着她,平静地 说:“你不 需要管那么 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