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致北却始终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谢谢。”她礼貌地咳了咳,客气地提醒他,“现在 应该是不 需要了,可以 放开了吗?”

谈致北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问:“可以 说不 吗?”

方舒雁默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别 闹了,致北。”

谈致北依然没放开,反而 将她盖在 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直盖住她的下巴。

“刚攒出的一点热气又要折腾没了。”他说,手碰上她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热了,不 过还 是有点发烧,等下药再吃一片。”

方舒雁很轻地叹了口气。

“致北。”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也没说不 知道。谈致北平静地回应:“孤男寡女,各自 单身,互相帮助一下,不 犯忌讳吧。”

方舒雁沉默了一下,忽而 轻描淡写地笑笑。

“别 人都可以 ,只有你不 行。”她说,用力将手抽出来,而 后出人意料地,碰上谈致北的手背。

握了这么久,指尖依然是凉的,没有几分暖意。

“我流产之后,身体一直就不 太好。比之前 更容易生病,更怕冷怕热,来月经时更痛,连再次生育都很艰难。”她平静地说,声音薄而 轻,沉而 冷,齿间像含着冰,没有半分热气。

“我没有怪你。但是你能明白 吗?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有痕迹,受过的伤也没法 一笑揭过。我每次碰一下自 己的指尖,都会提醒自 己,人可以 受伤,但不 能蠢到让自 己再有受同样 的伤的可能。你能明白 吗?”

死 寂般的安静,过了一会儿,谈致北轻声说:“不 能。”

方舒雁猛地皱眉,心中 突然冒出一股抑制不 住的火气。正要再说什么,谈致北却忽而 抬起手,摘下了他一直戴在 手腕上的护腕,而 后拉着她的指尖,触碰上去。

她的指尖下是纵横极深的伤口。

方舒雁忽地沉默下来。

“小时候身上容易留疤,长大之后就不 怎么会留下痕迹了。那段时间花了几个月,频繁划了很多次,到后来终于没办法 完全愈合,身体将当时的选择记住。”

没人和她说过。

方舒雁安静下来,指尖在 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低低地叹了口气。

“放过自 己不 好吗?”她低声问,“也放过我。”

谈致北低低地笑了。

“我不 是要道德绑架你,雁雁,我也没这个资格。”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说,最开始谁都是朝着获得幸福去努力的,到后来事与愿违,谁也没有办法 。但是为此所做出的所有努力,干过的所有蠢事,就算要伴随一生,影响终身,我也从没后悔过。”

他轻声问她:“你后悔过吗,雁雁?”

一片昏暗中 ,方舒雁沉默地紧抿唇角,无声敛眸。

后悔过吗?

……或许没有过吧。

第44章 Chapter44

在 深山老林里待了半个月,终于重回人间。

要说累,倒也并不 算太累。真正的拍摄任务没有那么多,陈生在 小山村里的镜头只有开始那一部分,在 九十分钟的电影里大概只占十分钟,剩下的都 是进入都 市以后的戏份。主要是在 山上来来去去的累人,吃不 好住不 好,等雨时折磨,淋雨也折磨,与世隔绝,把人磨得没脾气。

现在 终于能回归城市,剧组第一时间前往置景地。锦辰地产财大气粗,直接拿出一块自家拍下待开发的地皮置景,搭在 一片待开发的地皮内,外面 施工中的高 大铁皮绿网一围,谁都 别想从中窥见 具体的拍摄场景。

要不 是锦辰也是投资方之一,这块地皮也是事先 拍下,恰好待开发,有十个独立电影都 赔不 起个中成本。为今之计,只有在 保证电影拍摄质量的前提下,尽快加快进度,不 多NG,才能对得起这份置景的豪气。方舒雁没说什么,但心里有数,回来第二天就开始了拍摄,时间安排得很满。

身体还没好利索,亏空的老毛病,多少落下些体弱的病根,容易生病,不 容易好。

只是明知现在 会变成这样,再给方舒雁一次机会,她也不 会允许自己 放着刚刚故去的母亲不 管,安安心心地躺在 病床上养身体。这不 可能,她做不 到,合理的理由说破天去,也无法 让她动摇。

一切事情重来一遍,结局也不 会改变,多说无益,不 过是一句不 后悔而 已。

她唯一后悔的是,在 方慧临终前,竟没有来得及见 她最 后一面 ,留下了再也无法 挽回的遗憾。

邵明远一度想劝她把身体养好再开始拍戏,方舒雁心平气和地和他算了一下每拖一天要新增加的成本核算。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几 次想说这钱他愿意填补,但看着方舒雁认认真真地对每一分钱精打细算,嘴张了又 张,最 后还是没把这话真说出口。

这一次跟去探班,他收获良多。已经渐渐开始明白不 是所有事情都 能用钱摆平,也不 是凡事只要自己 计划得完美,就不 会事与愿违。

他没再继续留在 剧组,本身学成回国后也有自己 的事业要去处理,不 可能一直围着方舒雁打转。家里的钱当然还很充裕,能继续支撑他这种 散漫度日的行为,也没什么人真的对他指指点点。但他看着每天都 在 努力工作 的其他人,自己 慢慢体会出几 分不 好意思。

他没再信誓旦旦地对方舒雁说什么大话,离开时只和她说:“照顾好自己 ,我有空就来看你。”

方舒雁笑着和他道别:“投了钱在 这里,当然可以回来监工,随时欢迎。”

以投资人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都 随时欢迎你过来。

邵明远抿了抿唇,过了好半晌,才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至于努力什么,他没说,方舒雁也没问。剧组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 产生半点波动,依然按照原定的拍摄计划平稳运行。

这次搭的城市外景成一个环形排布,陈生住的地方和打工的地方。打工的地点不 止一个,前后换过好些,刷过盘子也去过工地,都 是些卖体力活挣辛苦钱的工作 ,以他住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是他脚步能丈量到的极限距离。

再远的地方每天就实在 是没法 走过去,坐车上下班又 要产生新的开销,陈生舍不 得。

他住的地方是城市郊区的棚户区居民楼,陈旧偏僻,每个房子都 隔出很多个小隔间,每个小隔间里都 住着素不 相识的陌生人。有的是独自一人出来讨生活,有的是携家带口挤在 小屋子里,七八户共用同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晚上翻个身隔壁都 能听见 。

陈生从家里出来时没带钱,他家也没什么能供他出去闯荡的本金。空荡荡的包袱里只装着身份证和干粮,到了山下茫然地流窜,先 是在 山脚下的小饭馆里端盘子,听出去过的人念叨大城市好赚钱,在 餐馆里赚够了路费,买了车票就直奔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