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冷峭的冬日里,哪怕就算是斗嘴,也颇觉暖意融融,这是方白和莫良宵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当天晚上,方白看到了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站在窗口驻足良久,但美景如斯,就是夜寒霜冷,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融入其中。
打开房门的时候,冷风裹挟着雪花灌进她敞开的领口里,片片雪花落在脖子里,湛凉入骨。
脚下只铺陈着薄薄的一层雪,一脚踩下去便显出了青色的石板,方白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自己留下的那一串印记。
郁郁葱葱的万年青,白色的雪,黑色的瓦,青色的砖石,红色的灯笼,似乎缺少了一样都会让这个冬夜变得不再完整。
一阵木轴的声音响起,她站在院子里,任那白色的雪花从漆黑的夜幕落下,落在她的肩膀上,一双眸子却看向圆门外经过的身影。
在那复廊之下,男子一件素淡的蓝衫,端坐轮椅之上,微微扭头就与方白眸光相对,面上笑容不改,就好像这个笑容已在他脸上绽放多年。
“方姑娘。”
方白抱拳,虚应一礼,见他似乎没有行动的打算,只得慢慢走了过去“这般美景,墨神医也不打算睡下?”
“我正要去给阿遥诊脉。”
方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然而这人似乎并不打算错过一个与方白说话的机会,“方姑娘在欣赏雪夜美景?”
方白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在她印象中,喜欢这些春花秋月,夏荷残雪的都该是些酸滋滋的文人骚客。
“慕容山庄的雪是最好的,起码是我见过最好的,只是少了一味风景,略有些差强人意。”墨归神思飘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方白比较赞同他的观点,这慕容山庄的雪比之塞北刺骨暴烈的雪要多了分静柔娴雅,比之京城的璀璨磅礴,又多了分素淡缤纷,但她深知自己若不问他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虽然,这个问题她并不怎么关心。
“墨神医说缺了什么风景?”
“一个女子,一个如方姑娘这般喜欢雪夜孑然独立,漠看风景,将自己化作别人眼中风景的女子。”
方白呵呵笑了一声,将手缩在袖子里,她向来不喜欢文人骚客的,尤其是在面对他们伤春悲秋的时候,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茬,以往在容王府的时候,容王吟诗过后会笑着看她,对上她一脸茫然的表情,便无奈摇头道一句:你呀……
方白曾羡慕能为容王题诗作赋的王妃,但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不需要羡慕了,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变成一个酸滋滋的女秀才。
“方姑娘,可愿随我去看看阿遥?”
方白道:“不必了吧,我既不是神医,也不会诊脉,我去了能做什么。”
“难道方姑娘和阿遥不是朋友?”
方白不置可否,是不是朋友都无所谓,但显然,对这个人的时候,他不能这么说:“算是朋友吧……”
墨归无奈苦笑“你们这两个朋友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难道方姑娘是有意想避开阿遥?”
方白无奈,双手推着墨归的轮椅向前走去“好好好,便如你所愿,就当多走几步路,多看一些风景吧。”
“说来也真奇怪,”墨归不用自己驱动轮椅,就将双手交握在腿上的薄毯上“明明住在这一处院中,却总觉得和方姑娘碰面的机会非常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作笑谈
“明明住在这一处院中,却总觉得和方姑娘碰面的机会非常少。”
方白在心底补充道:有些人还一直没和我碰过面呢,相对而言,我们碰面的机会已经不少了……
“好在我没病没灾,否则倒是要天天与神医碰面了。”
墨归温然一笑,二人转过回廊已经到了前院,入目竹林森森,几座大屋掩映其中,在薄雪之下如泼墨绘就。
方白刚一抬眼,双脚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看着前院男子站在竹下,锦绣白衣,富贵王孙,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并不觉得全身落满了雪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情。
“是……”墨归刚一张口,那张嘴巴就被方白捂了个结实,此刻她该庆幸,虽然每每看到容王腿都走不动路了,但她的手还能动。
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听到自己极力压下的心跳,也看到慕容遥厢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这声音轻的好似积雪压弯了树枝,然而从那门扉之内,却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少女。
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轻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刚将门扉关上,她便一脸喜色地下了长廊,快步向竹下的男子跑去。
“赵公子!”
赵公子,容王赵奕恒,他眼中满是宠溺地笑,一把接过那少女的手,任她蹦蹦跳跳却不得不压低了声线兴奋道:“我师父终于睡了!我们去看雪!去看雪!”
“好,去看雪。”
男人那只手紧紧拉住她的,似乎生怕这个人会突然消失,就好像她真的消失过一样。
看着这一对男女并肩离开,少女活泼,男子温润,方白怔怔然松开了捂墨归的手,终于让这一代神医不至于憋死在她手心下。
方白低声咳了一声“坏了这画面终究不好,我,我是怕你打扰他们。”
墨归笑容依旧,“那我们也走吧。”
方白点头,推着这把轮椅向前走,却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轮椅压在石板路上,咕噜噜的声音好似是一种诡异的笑声,就如她心里的那个自嘲的声音。
她心想,真好,这个人站在月下所等的人也终究不再是我了,真好,她看到他又多了一个喜欢人,心里已经不再难受了。
终有一日,你我各自结亲,一妻二妾三四儿女,五六年间,沧海桑田,历历过往七八皆成旧梦,剩余二三不过年少轻狂,老来相忆,空作笑谈。
墨归的轮椅停在慕容遥的门外,他道:“阿遥,你睡下了吗?”
房内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继而门扉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小侍女冲墨归微一屈膝,端着巾帕铜盆出去了,方白这才将人推进房中。
乍然进到这样一个温暖的房间,方白却无法适应地打了一个喷嚏,继而顿觉周身毛孔好似都舒展开了一般,说不出的舒畅,这慕容遥也是一个会享受的人,她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