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极夜:“……”他转向了坐在上首的清明道君,却见这位掌门师兄也跟着点头,只能够打消念头。他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轻松,鬼狱女帝出现在了九州腹地,各个宗派不可能坐得住。
“対了,剑冢那边有了异动,最后一个神器秘境当要开启了。那位不会进入其中,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可落入旁人之手。”清明道君又道。神器的力量是一般法器无可比拟了,但是要対付那被削弱了无数回的邪主当真需要那个层次的力量么?或许以他们之能的确可以做到,然而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谁肯轻易动身呢?就算是洞天大能也是惜生的,毕竟数千年前的例子摆在那里。当初的四人已经到了寿数无穷尽的时候,可不也陨落了?
无极仙阁。
四象天枢大阵运转,光芒浮动着,如朝日升起,霞光遍布千里。在那绚烂的亮芒与无穷无尽的清气中,数座巍峨的宝阁坐落在其中,灵机拨动,气象万千。
鬼狱女帝单手支撑着下颐,银色的长发如飞瀑倾泻而下,铺在了如烈火般灼热的红衣裳。那张遮蔽着面庞的面具已经消失了,她的面容与“温情愁”有着八分相似,但是比之更为昳丽,更为勾人心魄。她的身上萦绕着一股玄奥的气息,仿佛是一道巨大而深邃的深渊裂口,正不停地侵吞着世间的万物。
绿无痕在得知消息的时候赶到了无极仙阁,此刻与云青昼一道立在了下方。她斜了一眼如同鹌鹑一样的涂山流月,心中暗道,早知道如此就让大弟子过来了,这厮还不如在补天城中玩闹呢。说来也是奇怪,那么个馊主意主上怎么接受了?好了,现在身份暴露了,全盘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过计划这种可以时时刻刻地更易,但是慕声那处……恐怕还没想好解释的说辞吧?绿无痕斟酌了片刻,正打算开口,却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女帝已然是换了一个姿势。
“封妖榜的计划继续,反正都被他们知晓了,就不用再遮掩什么了。”鬼狱女帝淡淡地开口道。
绿无痕应了一声“是”,女帝开口谈起了正事,她便知道与慕声道友相关的事情,是由不得她们来询问了。朝着云青昼使了一个眼色,一躬身便从殿中退了出去。只是临到殿门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包裹着无尽的伤怀与怅然。
慕声是在绿无痕她们离开没多久之后过来的。
她迈入了这座宏大幽深的法殿中,望了眼雕龙刻凤的柱子,又望了眼垂下了冷月清辉似的明珠,才转眸望向了鬼狱女帝。那时候她在强悍的力量侵压下晕厥了,可到底看见了一些让她震撼的、始终难以消化的场面。回到无极仙阁没多久之后她便醒来了,只不过一直坐在榻上理清自己的思绪。
“是手下?还是化身?”慕声并不傻,她直愣愣地望向了鬼狱女帝,并没有因她那幽邃不见底的气息而有所退缩。
鬼狱女帝抚了抚额,温声道:“化身。”
“你入过我的梦?”慕声询问道。
鬼狱女帝斟酌了片刻,应道:“这就是个意外。当初我以大神通生出幻境,不知为何会将人牵入其中。”
慕声点了点头,仿佛没听见“意外”两个字,她淡声道:“那便是入过了,先前是故意不承认的,是么?”没等到温情愁应声,她又冷冷淡淡地说道,“温情愁?此名是真是假?”
鬼狱女帝道:“真。”温情愁者,正是一问情仇,可惜対方根本无法应答。
慕声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很难分辨她的真实情绪。笼在了袖中的手蓦地缩紧,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鬼狱女帝一眼,平静道:“好,最后一个问题,你与邪主的关系?”
“邪主乃是诸界之恶,同样得我身上一缕恶念显化。”温情愁轻描淡写道
殿中倏然间沉寂了下来,温情愁凝眸望着慕声,心中万千思绪盘桓,可不知如何宣泄,只能够沉默不言。她的疑惑无穷尽,而自己这处何尝不是?
慕声站得笔直,仿若永不低头的青松。半晌后,她的口中挤出了一道短促的笑声。真真假假,混在了一处,似是乱麻难以理清头绪,那索性就将之抛到了脑后去,何必去料理?袖中一道流光飞掠而出,却是那神器之一的天地秤。慕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温情愁望着她身影逐渐地消失,并没有出声阻拦。她固然可以强行将人留在自己这一处,可之后呢?总要给慕声一些时间去接受。伸手按压着眉心,她伸手一点,那枚魔龙的龙珠化作了疾光朝着慕声追去,而她再度伸手一摄,将天地秤收入了掌中。
此物称量天地、平衡天机,同样是拂晓祭炼的。山河社稷图中封存着自己一部分记忆,而灵枢阵旗里镇压着闲听的剑魂,那这天地秤中又藏着什么呢?思忖了片刻后,温情愁取出了那张神光湛然的天元道箓,往天地秤上一拍,霎时间一道灵光冲上云霄!紧接着,便是一道溟漠无涯的杳然玄气自天地秤中飞掠而出,沛沛然充塞于天地之间!灵机喷涌,浊气下沉,原本在邪煞之潮的推动下,变得混乱无匹的气机也随之一定!却是不管怎么涌动,都无法更改清浊之势了。
天机门中。
叶星遥正在清修,她感知到天地灵机的变动,一伸手扯开了蒙着眼的布条,注视着无涯玄气涌动的一方,诧异道:“天地秤开眼了?是慕声道友还是……那一位?”她想了一会儿,正打算前去法殿询问长老,忽地有一位司星殿的弟子快速飞掠而来,木着脸传消息道:“司星长老有言,您不必再推演太上无极宗之事了。”叶星遥闻言哂笑了一声,淡声道,“我要做什么,岂是由得司星殿置喙?”借着推演太上无极宗运数的事情,她得了一个回天机门的机会,重新落入了一行人的眼中。她既然替那位遮掩,又怎么不从她那里得一些帮助?借着神器秘境的事情,她可是清理了不少的“异己”。
九州天地灵机有变,各大宗派都有所察觉,纷纷起意推算,尤其是天机门。然而此刻,拨弄天机的温情愁却是神情平静地望着掌中天地秤的宝灵。在天地秤开眼之后,宝灵彻底地苏醒,而被封存在其中的部分记忆也被取出。温情愁沉默了许久,才将那团灵光收入了掌中。
“此是您的记忆,也有主人的一番交待。她将自身的神性力量封存在了神血中,用来提升修为。但是就算主人自己取回了神血,也只会将自己当作承继者,而非彻悟本我。”宝灵偷偷地觑了温情愁一眼,伸手一抓,便将一件法器抓到了手中,“这是主人留给您的。”
金色的法器形貌如同算盘,只不过只有九颗珠子。温情愁眉头一皱,沉声道:“是千金一劫?”
宝灵点了点头。在天地元炁化生诸神之后,有数万载的时光,拂晓与竹幽之间并非是一潭死水,而是时不时生出波澜,一颗宝珠便是一结。或许拂晓有机会彻悟本我,可若是有了“千金一劫”,将九颗宝珠中蕴藏着的神思送回躯壳,那原本微渺的机会就变成了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温情愁将千金一劫收起,眸光变得更为深邃。
拂晓这是将选择的权力给了她。
至于她自己则是将一切都放下了
直到此刻,温情愁才算是明了拂晓的狠心!这是怕自己责怪她一声不吭选择道化山河的事情么?
将天地秤重新收起,温情愁垂着眼,神思飘荡到了遥远的过去。
又有人来求了?他们什么时候能长进些?你就这般应了?
天地平衡乃是重中之重,这件神器必然要诞生。你知道天地共业么?神道杀劫降临,一个时代终结后,这天地之业便会降临。它如那归墟之中的暴风,不可停歇。
那也是他们的命数如此。
不。
温情愁现在明白了,何止是九州的命数?何止是为了平衡九州?分明还为了镇压她身上的业障。那天地共业是应在了她这个终结者的身上,不仅仅是杀神之业,还有那无穷岁月中诞生的业……她的力量是有代价的,她终结了诸神,而这份天地共业也会彻底地终结她,让她化生为天序的一部分。天地共业,那是何其强悍的力量?直到如今都残存着不可磨去痕迹。温情愁伸出手指抚了抚面颊,业障留下的纹路攀升,旋即又在灵力的作用下消隐。只要有这份业在,她休想度过那一劫数,成就炼神,与天地同存。
可是拂晓是怎么做到的?她如何更改这一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她如何避过天道的耳目?或者说在这一过程中她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
无极仙阁外。
慕声接到了那一枚魔龙之珠,上头的煞气与邪机已经全部被除尽了,只余下了纯粹的与幽冥有关的力量。慕声咬了咬唇,将珠子收了回去,接着便是一刻不停地往宗门方向飞掠而去,就连那灵机更易的兆相也不曾管顾。半个多月后,慕声回到了无缺山中,她先是祭炼出了一枚化形丹让三花服用,紧接着便开启了山上的禁制闭关修炼。
“小师妹已经回到了无缺山中了,此事対她的打击恐怕不会小。”蒲白得到消息之后便拉着灵素前去拜访,然而吃了一个闭门羹,山脚下的石碑散发着幽沉的气息,山中的人始终没有回应。
“谁知道那位会这般无耻。”灵素拧眉应道,也有些生气。慕师妹与温情愁关系好,甚至为了她顶撞师门的尊长,可那位呢?连自己真实身份都隐瞒着,一切都是假象。想了一会儿,她转向了蒲白道,“慕师妹喜欢什么?咱们去找些东西让她开心。”
蒲白蹙着眉,慕师妹始终懒洋洋的,看不出来対什么上心啊?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毛茸茸?可毛茸茸到底都是妖,很难不勾起慕师妹的伤心事情。斟酌了一阵,蒲白望着灵素道:“要不将你珍藏的佳酿都拿出来?”
灵素:“……”
“你二人在此处作甚?”
两个人正在山脚下嘀咕着,忽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入了耳中。蒲白与灵素循着声音一转身,瞧清楚了来人的面庞,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行礼道:“见过云师伯。”
云敛摆了摆手,她双眸如锐利的剑芒,仿佛要穿透无缺山上的禁制。片刻后,她才道:“人不在么?”
蒲白低声解释道:“许是闭关清修了。”
云敛“嗯”了一声,又悠悠道:“若是过得这关,等出来的时候便是元婴修士了吧?”
她的抉择是什么?太上忘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