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把我支开,然后自己承受这种无理取闹的混乱,他肯定也在想快点结束吧,只因为他是大人,就得无穷无尽地忍耐。也许我迟早也会变成大人,但目前还没。
那孩子到现在还在哭,就像一个信号杂乱的收音机,不停发出噪音,我知道每个收音机都有一个开关,按下去才能关掉,这个孩子应该也有,我认真寻找着他身上的按钮。
找到了。我踩在他的左手上,仔细聆听。明明听到了一声咔哒的响,这孩子却叫得更尖锐,是我按错开关了吗?
我又踩了他的右手。
眼看着我妈歇斯底里地站起来扬手抽我的脸,我哥一把把我拽进怀里,把我妈往后推:“行了妈你赶紧带方瑜走吧,快走,小琰不行了。”
我妈骂我哥没良心:“多少年前我就跟你们说了,老二查出精神病了,说扔了扔了你不让,精神病能治好?你给他花了多少钱了?快七位数了,这就是个无底洞!小瑜也是你亲弟弟吧?你能给他花上百万治病我们小瑜要个房子怎么了?!”
“他就是个潜在杀人犯,你看不看新闻啊?精神病跑出去砍人,你还给他放身边,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妈求你趁早给他关精神病院去吧!”
我哥终于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胡说八道!当着孩子面儿你别忒他妈过分了!”
我哥吼人的时候很凶,我妈立刻红了眼睛,痛哭埋怨:“不孝子……妈白养你这么大……”
这女人居然能发出分贝这么高的噪音,我寻找着她的开关,好像在喉咙上。我努力按她的开关要她不要再出声,我哥拼命拦着我,把我从那女人脖子上拽下来,拖进厕所里锁上门。
厕所里没开灯,只有透过磨砂玻璃的一点光亮,我哥在我耳边低语安抚我:“琰琰,哥的乖宝贝,放松,别紧张。”他抱着我,哄小孩一样拍我的背。
空间太黑暗太狭窄了,我呼吸困难,失控的大脑反应异常迟钝,只会垂着眼睛看他裹满绷带的左手。
“好了,不哭宝贝。”我哥不停帮我抹眼睛和脸颊,“好孩子,咱什么病都没有,小琰是哥最乖的孩子。”
我一直发呆。我可能是段锐生下来的,因为只有他疼我,我没在哭,我只是在下雨,等下我的身体会长蘑菇。
我哥捧起我的脸逗我,让我笑笑。
我微仰视线模糊着眼睛看他,他僵了僵,表情有点困惑,仓皇地抚摸我,我能听出他安抚我时嗓音里的焦虑。
我学着他的样子抬起手,在我哥脊背上拍拍摸摸:“哥,你好累,上楼睡觉。”
“我没事,我就是怕你……”
“我不杀人,我不当杀人犯,哥,别害怕。”
看来每次我和我哥说想杀人,他都很害怕,怕我被带走,怕我离开他,我哥好可爱,我当然会一直留在身边照顾他。
我们接吻时被楼下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原本我俩都不以为意,没想到五分钟后邻居就跑来敲我家门,大声喊“那个冀B67C开头的是不你们家车?!赶紧去瞅瞅!”
“操,怎么了。”我和我哥对视一眼,飞快下楼。
真的,长这么大我就经历过一次车祸,这么傻逼的情况我第一次遇上,我都惊了。刚刚我妈带着她儿子下楼,她儿子把我哥扔鞋柜上的车钥匙拿走了,憨批崽子上车就开,挂着倒档猛踩一脚油门,这车直接撞二单元老大爷的花园里了,里面有个狗笼子,人家把一头大金毛养在里边儿,一下子就让车屁股给挤死了,满地脑浆和血,二单元老太太抱着狗尸体直接哭到撅过去让救护车给拉走,据邻居说是脑溢血,这么大岁数了,救回来也得脑血栓,他们家老爷子举着擀面杖骂骂咧咧冲出来要打死这操蛋的孩子。
我妈急了,一边护着他儿子一边朝我们叫:“段锐段琰!快!快过来拦着点!快!”
我哥出于责任不得不挽袖子去拦,我一把把我哥拽回来,他一只手根本打不过我,我把他按在地上,给了他两拳,他左手绷带扎的位置又渗出一团血,给我哥脸疼得煞白。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老爷子气疯了,不管不顾拿擀面杖照着那孩子脑袋来了一棍,连着胳膊一块儿砸了个骨折,我操,我头一次看见真的骨折,小臂那一段折出了一个明显的拐角。
我看了我哥一眼,他坐在地上,满脸惊愕愣在那儿,几秒钟后迅速把我搂进怀里,用西服外套遮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看。实际上我就算在医院里见到蒙着白布推往太平间的死者,心里也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有点羡慕,出生者和往生者大多聚集在医院,我常被路过的灵魂踩到手。我哥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其实我已经从骨子里烂透了,看着生命被截断,血肉飞溅,我一点儿也没有触动。
看来我爱上我哥是有原因的,上帝总是聪明地把天使和恶魔凑成一对,来防止他们经常做傻事,这是一种有趣的平衡。
第36章
我和我哥的律师确认过,那孩子年龄还小,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其造成的损失由其监护人承担,不论他妈在旁边有没有制止,均存在过错。车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没有过错的,车主不承担责任,我替我哥松了口气,不是怕赔钱,万一真打起官司又得有我哥忙活的了。
我俩前脚从警察局出来后脚又连夜去了医院,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可我哥不放心我独自待着,路上给陈星哥打了个电话叫他过来,说等会儿陈星哥来了让他陪着我。可我还是最想我哥陪着我。
我跟着我哥去icu附近转了一圈,二单元那家的儿子闺女都到了,两位叔叔一个金丝眼镜西服马甲,另一个挂金链子青龙花臂,时不时吵几句,接几个电话,一个高跟鞋阿姨跪在门口用香奈儿包捂着脸抽泣。这次他们家老爷子的确是冲动了,在我们国家把狗撞死只算财产损失,老太太气到脑溢血也只能算个人身体因素,只能自己承担大部分医药费,贱逼孩子他妈可能得赔点钱,不过万一骨折被鉴成了轻伤,老爷子是得判刑的。
幸亏人家儿子闺女都有本事,摆平这么一件小事十分容易,这家人把话放在那儿了,钱一分不要,就要那孩子赔命,还跟我们扬言说要报复那母子俩。
他们对着我哥发火儿,我哥手插裤兜望着窗外路灯沉默,我点头说对,傻逼太猖狂了就得接受社会的制裁,我哥瞥了我一眼要我闭嘴少说话。
这事儿我们掺和不了,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如果不是我哥,这事发生以后我甚至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老大爷。
既然别人不欢迎我们,我就想带我哥回家了,他还没吃饭,等会儿又得胃疼。可我哥又带着我去了骨科病房,我站在走廊口不肯再往前走,因为嗅到了一股近似腐烂的恶臭,这里面有谁的心脏捂馊了。
“好。”他拍拍我肩膀,“陈星马上过来,我陪你在这儿等,等他来了替我照顾你,你不用进去了。”
“哥你能不能不进去?”我想抓住他的手,可医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我怕我哥是我女朋友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我哥很无辜,他老是受伤害。
段锐一手插着兜,一手把玩打火机:“我得去看看,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我眼里只有他,可在他心里我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和那些装着亲戚、钞票、领导的沉重大箱子们挤在一块儿。可能连他也想骗我原谅那个泼妇,难道他更喜欢方瑜?我完全看不懂我哥了,他可能被医院里的病毒感染了,我想带着我哥逃出去把他的脑子洗干净,他脑袋里有水。
我挣扎了两下,还是被扣在他的臂弯里爬不出来,最终放弃挣扎溶化在他怀里,原来我哥是朵猪笼草。
骨科病房有人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我看见某一间病房有个女人冲出来,是我妈。随后里面涌出更多的女人和男人,仿佛用力摇晃过的可乐从窄小的门口喷出来。
我妈带着几个大姨和她的新老公从病房冲出来,每个人都气势汹汹铁青着脸,走廊一下子变得拥挤混乱,我哥把我拽到身后拦着他们,我妈抹着眼泪吵嚷着打我哥:“都怪你不拦着,小瑜才九岁啊他那么小的胳膊就断了,以后会不会留后遗症啊,你是咱们家老大,你怎么就不能救救弟弟,你们怎么就那么狠啊……”
我妈还指着我边哭边骂,我哥是被我下降头了。那几位大姨都跟着一拥而上,正义地来制裁我们两个罪大恶极的祸首,她们抓住我哥的手臂拖拽,伤口的血逐渐把他露出西服袖口的衬衫染红了。
“滚,别你妈碰我哥!”我把这群乱叫的女人从我哥身边搡开,当时我大概吼得很响,她们露出突然受到惊吓的表情。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叫你们大姨,”我喘得有些厉害,指着她们的鼻子,“方瑜胳膊断了是我哥打的?监控已经交上去了谁都甭废话,谁他妈欺负人不挑软柿子捏啊?二单元那家人儿子闺女全在icu外边候着,敢去要钱你们一块儿去,医药费我哥一分不会出,房子一间没有,有能耐你们去法院告吧,下了法庭你们连我哥的车都他妈得一块儿赔!”
“小琰,过来!”我哥猛地拽了我一下,紧接着我肚子就被狠踹了一脚,猝然揪紧的疼痛让我眼前黑了两秒,那孩子的亲爹一脚踹在我身上,用拳头狠狠砸我肩头。
我咬牙举起拳头还手,我哥及时把我拖到怀里,我听见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这时候陈星哥终于气喘吁吁爬楼梯赶到,我哥把我推给陈星哥,拽掉西服外套扯掉领带往地上一砸,一把抓起打我那位后爹的领口:“就显你会疼孩子是吧?”
陈星哥匆忙帮我检查伤势,之后扶着我的肩膀教我呼吸。
“小琰,冷静,你的眼睛充血了,稍微闭一会儿平复一下心情,来跟着我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