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整座大殿幔帐乱飞、灯火明灭。
“师父如何一上来就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白微叹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徒儿做了什么欺师灭祖之事。”
见明知著不答,他一面躲闪着那一分二、二分四的白燕子,一面作出好奇之色:“师父,师祖究竟是如何说服您帮着他来对付自己的徒子徒孙的?”
明知著的位置早已没人,但那白燕飞过后残留的烟痕之中有朦朦胧胧的声音透出,如殿中回声一般。
“天玄有劫。”他说。
“譬如?”
“譬如如此刻。”
白微闻言愈发惊奇:“您是说外头的相繇?还是旁的魔乱?可这些岂非都是师祖先动的手?”
明知著又不说话了。
白微笑道:“师父,您可是有什么苦衷?师祖到底告诉过您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是否有告诉过您,若真要说起命数,他才是那个本该藏在镜中的存在,因妄图打开祭剑封印取骨,放出妖魔,最后将被天命之人斩于剑下?也正因这他知晓了天机、明白这条路走不通,才会将主意打到徒儿这‘清净之体’上来。”
“他才是天玄最大的劫难,这些师祖都有和您说起过吗?“
“……”
明知著依旧不语。
白微丝毫也不意外:“也是,您既然能如此行事,自然早就知晓了。您早就晓得,会有天命之人力挽狂澜、救天玄于危难之间。至于这人是谁,师祖清楚,您也应该当清楚毕竟,您藏在镜中,跟着我那徒儿凤鸣儿一路,总不该是个意外吧?”
“至于后头,怕我试探出是您存在于镜中,借那神兽之劫沉睡了过去,平日亦是一直装死,今日若非不得不帮师祖一手,大约也是打算等星宫彻底走了再出来罢?”
洛玉成道:“小儿说话何必这般难听?纵使你师父不来,你以为这东西困得住我?你嫌你师父轻信于我,那星宫呢?那些藏头露尾的耗子,你就这般相信他们?”
白微道:“一头要我的命,另一头提醒我命数有变,师祖,你说我该信谁?还有师父,您一直说要留给弟子一个选择,可我很早以前就想问您,我真的有的选吗?”
“不过没关系,我今日既敢然带您过来,就是要给您一个机会明知著,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一同我一起将这个搅乱天玄的罪魁祸首一起拿下,还是继续执迷不悟?!”
满殿数百只燕子齐齐振翅,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之声。
那云台之上的云水剑仙与下方的红衣公子面上一片漠然。
“说得好,”洛玉成道,“可我就是要搅得天翻地覆,你又当如何?”
一声喝问既起,所有燕子纷纷撞上帐幔、幡旗,瞬时化作一团又一团的火雀。
而那原本端坐着的玉像也同红衣公子一般,双臂一抖,震去所有污泥似的缠缚,与百千流火一道,伸手朝白微罩去。
红光灼灼,流焰煌煌,一时之间,将那上下两张一般无二的玉塑真仙面皆映得同炼狱中的修罗般。
白微拔下发中玉簪,顺势一甩,那物就于掌中化作柄冰清长剑,如引颈的白鹤般迎向抓来的巨掌。其身下清涛亦轰然炸开,尽化作冰峰雪刃,挟排山推海之势拔地而起,与铺天流火撞在一处。
两股锋锐至极的劲道撞在一起,当场便掀了所有灯火布置,轰得整座大殿门墙皆乱飞出去,唯余那四角合抱粗的神木梁柱摇摇欲坠。
转眼间,双方后手又至,一式接着一式,直接将这“问镜阁”彻底掀将了去。整座峰顶很快皆燃了起来,一侧彷如山火焚天,另一侧则寒气蔽地,冰雪茫茫,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洛玉成遥遥望着那已然同样漠然的面容,淡声赞道:“确是有些手段,然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话间,身边火借山上风势愈盛,竟是一时压得对面雪峰消融了大节,皆化作腾腾的烟水,竟是恍然将对面白微牢牢地困在其中。
洛玉成收回手来,蹑空向一跃,张臂落入身后玉像胸口,旋即沉沉向内融去。
红衣公子慢慢闭上了眼,而那天玄真仙的玉像亦同他一般,双眸渐阖。
二者皆是持印闭目。盘腿而坐间,一层又一层的红光自玉像胸口透出,明灭不息,恍如一颗缓慢搏起的心脏。
如此约莫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那玉像弯了弯唇,终于缓缓睁开眼来,眸中血芒渐盛,妖异无比。
然不待其唇边笑容凝定,就听下首牢笼似的白雾中忽有咒声传来:
“茫茫幽冥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玉像面色倏然僵硬,眸光忽就明灭不定起来。
它衣袖一拂就要动作,然那一声紧逾一声的咒语如同无心的锁链,很快就将它缚得动弹不得。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待得最后一声落定,原本已然张开的眼眸倏然紧紧闭合。
与此同时,它倏然抬起掌来,朝下方尚在对峙的位置隔空劈去。
只一掌,就挟起一阵冷冽雪风,轰飞了那厚厚的水息不说,还扑裹向那漫天山火,翻作一处。
一时之间,红、白两股烈风缠咬在一处。只是这般厮打不过转瞬,那风雪之势如獠牙尽露的凶兽,腾地跃起就将那点红色尽数撕碎吞咬了。
如此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待得最后一点红光散尽,凌冽呼啸的风势倏然一收,化作漫天纷纷扬扬的雪霰。
冰凉细碎的白花轻飘飘散落下来,覆在满地的黑烟残烬上,安静得仿佛初冬落下的第一场雪。
白微伸出手,轻巧接住半空落下的铜镜,其身铜锈斑斑,原本玉质的镜面已然尽碎,半点不存了。
他将铜镜收入袖中,转身敛袖间,身形倏然淡去,如遇风的雾气一般。
下一瞬,那玉做的云水像再度睁开眼来,眸中神光流转,皆尽沉碧之色,只是这般变化很快就尽数散去,唯余一片清浅。
原本僵在玉像面上的神色亦复归柔和,唇角重新噙起笑来,望之令人如沐春风。
白微从云台上施施然站起身来,蹑空向下走了三步,及至来人面前时,已恢平日身形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