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成道:“如何不妥?你既然都带着照骨镜过来了,不叫你师尊出来当面问问,岂非难消你心头疑虑?你岂不是一直在怀疑,那给神兽下了毒香之事,里头到底有没有你师父的手笔?”
“出来罢,明知著,你也瞧得够久了。”
话音落下,只见一枚铜镜自白微腰上飞落,其外铜质尽数褪去,露出其中玉白质地,半丝杂色也无,而那原本支离破碎的镜面亦化作一片云样烟气。
落地的瞬间,镜中烟气袅袅升起,尽数化作茶芜之香,勾勒出一道清淡缥缈的身形,只能依稀辨出其衣袂洁白,同他的长发一般。
其人虚虚飘于白微身侧,向着洛玉成缓缓一拜:“见过师祖。”
音色倒是极温和的,然语气平淡,显出落雪一样的疏冷。
白微沉默了片刻,忽笑了一声:“师父,您居然真没死。”
明知著点头:“是。”
不待白微追问,他主动道:“前辈中毒一事,并非出自我的手笔。不过,此事我确实事先知情。”
白微“啊”了声:“当初我那徒儿能及时赶到,原来是师父你得了星宫的本事,又堪破天机之能,在旁提点她呢?”
明知著摇头:“并非是我堪破天机。”
白微笑道:“看来果然还是师祖的本事大些,不仅能未卜先知,还能把师父从地里挖出来,更能劝得你这个最无私公正的给他办事。要不我来猜猜,师祖既然答应了帮你解除天玄神兽危难,取得了你的信任,你打算用什么同他来换?”
“……”
“怎么了?为何不说出来?”白微叹道,“这岂非亦是师祖的第三道题的谜底?你们费尽心思引我前来,打算如何劝我交出‘清净之体’?”
啪、啪、啪。
洛玉成在一旁听得鼓起掌来,不掩赞赏之色。
“你不错,”他说,“当真不错。若我当年收的徒儿是你,大约也不至于生出这般多的因果事端来。你师父也不错,比我会教徒呵。不过有一事你说得不对,我并非要你‘交出’清净之体,而是让你‘还给我’。”
白微扯了扯唇角,露出嘲讽的笑来:“师祖,您刚被师侄反咬一口,尚不能动弹,就要劝我交出清净之体,岂非笑话?”
洛玉成道:“不若先听听你师父是如何说的?”
明知著冲洛玉成略略颔首,旋即转向白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的?”
白微道:“我初与闻朝下山历练之时,遭逢大劫,几乎丢了命去,是师父救我二人回来,替我们修补残躯。”
明知著点头:“现如今,你应当已经晓得,其实这补躯之物,乃是你师祖的遗蜕。”
白微看了眼上首的玉像,又瞧了眼洛玉成,露出点微妙的笑来:“自然,难怪我每次入得殿中参拜,都觉得这云水玉像格外亲切。而方才进得殿中后更是……感应强烈。”
洛玉成冷笑不语。
明知著又道:“是,你师祖入得蕴神境后,化出一副人身方便行走,就是‘清净之体’。自他陨落之后,此身供奉在问镜阁中‘无血无骨无相,唯有玉塑其身’我便是用的这副躯体,为你续命补躯。”
白微道:“原来如此,我说如何这一觉醒来,样貌统统变了。”
明知著忽就没有继续言语。
白微笑得眉眼弯弯:“徒儿其实一直有个猜测,不若师父你听听看?唔……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要不还是从师祖说起吧。师祖天纵奇才,炼得三件至宝,谓之“分魂”、“照骨”、“织颜”。而这清净之体原是师祖之驱,乃‘无血无骨无相’之物如此便有趣了。敢问这血、骨、相究竟去了哪儿?而这‘清净之躯’又是何物?我阅遍天玄典籍,却是不曾有过一星半点记载。”
洛玉成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你倒是敏锐。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些提示。我本有两副化身,一副人身,一副仙躯用的乃是骨肉分离的办法。”
白微笑着拱了拱手:“谢师祖提点。如此,是否可以猜测,其实师祖用以炼宝之物并非其他,正是自身以血炼作‘分魂’,以肉造就‘照骨’,再以皮相做了‘织颜’?若‘骨’已分作仙驱,再除去血与相,则那剩下的便只有“肉”。”
“是了,这所谓的‘清净之体’其实并非其他,正是师祖的肉身、天玄丢失已久的‘照骨镜’。”
“师父,我说得对吗?”
“是。”明知著坦然认了。
“不过,师父最后告说我镜子早已丢了,其实也不算骗我。毕竟这‘清净之体’的大部分,应当都在我这处,而这云台上供的,还有您手中这面镜子……”
“不过留了些残片罢了。”洛玉成道,“总归得让你师祖、师父有个去处不是?”
白微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师祖大才,亦当真狠心,对自己都这般下得了手说起来,这面镜子应当炼了有些时候了?让我猜猜……大约是在师父最后下山前就炼好了?”
明知著道:“是。”
白微惊讶:“原来师父您这般早就给自己寻好了葬身之处?”
如此大不敬的话说出来,明知著也无半分反应,只是略略颔首,再度肯定了白微的猜测。
白微好奇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与闻朝终将继承分魂、照骨,亦是师祖告诉您的?”
“是。”
白微道:“原来如此,这般就全部能说得通了当初我就一直奇怪您明明看不上我,怎么就舍得用这样的宝贝来救我这条贱命。原来是您早就知道自己要死,所以一直在物色继承人,只是不知我两个将死之人如何得了师祖的青眼,恰巧借着这大机缘挣回了一条命来,原来是早有师祖提点在先。如此算来,我还欠了师祖人情,有借有还倒也是应当?”
明知著道:“正是如此。”
洛玉成听得有趣:“若我告诉你,纵使我不同你师父透露天机,他也依旧会用分魂、照骨救你二人,你可相信?可还会怨他?”
白微笑道:“这有什么信不信的,我师父岂非最重机缘?单看结果,无论如何他都救了我,我又岂会因为这种事情埋怨师父?捡了条命不说,还能同师祖这般人物用一张面孔,怎么看都是我占了大便宜。”
“啊,说起来,我还想同师父道个歉当年我自诩资质奇高,样样皆比旁人要强,合该同掌那镜、剑二宝。结果最终师父死了都不肯选我承剑,我还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如今瞧来,并非师父看不上我,而是此事大约早已定下。”
“不过师父,我记得当时闻朝亦是筋骨俱碎,比我好不了几分。所以他得分魂续命,我得照骨补躯,这般选择,也都是巧合罢?”
“至于后头,师父一直对师祖长相讳莫如深,不爱让我去问镜阁参悟,大约也是怕我太早生出感应来我若是晓得自己迟早要出来还债,怕不是要难过得无法专心修行下去对不对?”
“啊,我还想知道,师弟那分魂剑,师祖是否也要一道取了?毕竟从师祖这儿借了东西的,可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