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为何敢大摇大摆将卷宗呈到你大理寺少卿的案上,是警告,也是挑衅,表明他们不怕查?”
“聪明。”燕怀瑾听罢,毫不吝啬地赞了句。
周思年也朝她竖起拇指。
“二叔将两个女儿嫁过去,是求保、是妥协、也是交易。他这么做,就是擅自把镇安侯府与他们连在一块,他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出了事,镇安侯府必将被其拉下水,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幕后之人居心叵测,竟是直直冲着侯府来,计划着未来置他们于死地的。
待理顺这些后,裴筠庭不由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将主意打到我们头上。”
“你放心。”周思年睨一眼身侧的燕怀瑾,意味深长道,“有咱们三皇子在,你哪次不是安然无恙?再说,温璟煦会眼睁睁看着侯府覆灭?怕是你还未出手,他就已经将后患给解决了。”
裴筠庭作势要伸手掐他,被周思年躲了过去,他不敢再戏言,老老实实将嘴给闭上。
“我镇安侯府也非等闲之辈,此事有些骇人听闻,且关系重大,我总归要与父亲兄长商量后再作打算。”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本不想插手二房亲事,可如今瞧着是不得不插手了。”
燕怀瑾躺倒在榻上,双手枕于脑后,翘着的腿一晃一晃:“口是心非。”
她一记眼刀过去,燕怀瑾又低低一笑:“你不是还想知道有关简随的事么?眼下有些累,我便长话短说。”
“你说。”
“这简随与黎桡实乃一丘之貉,骄奢淫荡,不学无术,粗鄙下流,是燕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与黎桡倒真有几分交情。当日裴孟喆之事,说不准他也在现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破绽,就会被人抓着不放。”
裴筠庭长出一口浊气,揉着额角,无奈道:“待我回去再理理。”
茶毕人散,归去不提。
......
琼玉阁此行,着实令人头大,裴筠庭拒绝了燕怀瑾送自己回府的提议,一路沉思,不断思索解法。
才回到琉璃院门前,就见等候多时的轶儿规规矩矩行过一礼,而后朝她禀道:“小姐,今日有客来访。”
裴筠庭闻言,脚步一顿,正思索这位客人的身份:“是何人?”
“她说曾与小姐结过善缘,得知您已回京,今日是来报恩的。”
“窈娘见过二小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身一看,那正朝她礼拜,雾鬓风鬟,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娘,不是徐婉窈又是谁?
她讶然,随后无奈般笑着摇摇头,似是在懊恼自己的疏忽:“我竟全然忘了此事,窈娘,对不住,你先随我进屋罢。”
徐婉窈柔柔回以一笑:“无妨,能见到二小姐,窈娘就很高兴了。”
眼下她有些疲惫,简单与徐婉窈寒暄几句后便直接切入正题,将要托付给她的重任一五一十地道出。
饶是徐婉窈,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
裴筠庭要做的,并非开茶馆,或是胭脂粉铺,她真正想做的,是筹钱,筹足人力物力,专替女子开设学堂。
-
0049 第四十七章 云程发轫
当一个女子拥有能力时,她也会想办法拯救更多的女子。
徐婉窈发现,自相识以来,这位侯府千金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惊世骇俗的举动,无论是从前带领大理寺的人对被囚禁的他们施以援手,还是如今举办女子学堂。
她在用实际行动颠覆徐婉窈对未来、对前路的愿景,然而与其说不在乎,倒不如说她丝毫不惧世俗的眼光,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勇气以及野心。
“今非昔比,大齐民风相较从前开放,圣上是难得的明君,自登基以来作了不少改革,如今女子入朝为官甚至都不算得什么稀奇事了,想必有朝一日,承袭侯爵者也不会在少数。”她伸出食指与中指,敲了敲桌子,“饶是如此,仍有许多女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翰林院、丽正书院等招收女子的书院,唯有簪缨氏族,或达官贵人的子女才读得起。我查过,其他书院要么明文规定不收女子,要么价格昂贵,寻常人家的女子读不起,且先生极不负责,女子在那不仅学不到东西,还要被他人耻笑。”
草长莺飞,琉璃院外的花圃由风吹送花香,裴筠庭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却在徐婉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做过很多努力。先前听闻潇湘馆氏族子弟与官场贵人出入频繁,就扮成男子前去,潇湘馆的鸨母眼光毒辣,肯定知道哪些人肯出钱、能出钱,我总能筹到足够的钱财。再不济,通过这些人脉,也能顺藤摸瓜找到适合的人。不过后来计划有变,我便没再去过那儿。”
“至于烟雨阁的事么......不说也罢,往后再提。”
“二小姐。”徐婉窈的手放在桌下,攥紧裙边,房内只有她们二人,静得落针可闻,徐婉窈感觉自己的声音颤得象是即刻就要被风带走,“您是什么时候......又为何想要做这件事?”
动了旁人的糕点,与世俗作对,这条路注定不平稳。
裴筠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朝徐婉窈展颜一笑:“人呐,总想着走到哪算哪,用出身或者周遭的不幸说服自己安于现状,即便心怀热爱和远大志向。”
“可我想告诉她们,女子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可以上学堂,也可以谈论国事、抒发凌云之志。女子可做教书先生,可上朝堂、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她们并不只有相夫教子,在宅院中斗得你死我活的这一条路可走。”
“女子要想独立,首先要进学堂接受教育。”裴筠庭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的青空:“而敢为人先,是我要做的第一步。”
徐婉窈是县丞的独女,父亲做官多年,公正明理,博古通今,常教导她多读书,读好书,要懂得思考书中人的意志。
可她迄今为止读过的这么多书,这么多诗,其中没有一个,能像裴筠庭这般直白地告诉她,女子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她们可以入朝为官,承袭侯爵,考科举,做先生,不该低人一等,不该任人宰割。
不知为何,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许热血沸腾。
面前这个纤瘦的姑娘,就像江湖话本里写的主角,仗剑天涯,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不顾前路的困难,傲然挺起她的脊梁骨,告诉俗世所有人“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①”
“窈娘,这是件离经叛道的大事,世间仍有人不能接受女子地位崛起,连我也不敢贸然用真实身份去做这件事,更不敢将侯府的名号与之牵扯半分。只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若你能帮我,我自然接受;若你拒绝,我也欣慰。”
徐婉窈闻言,含笑摇摇头,伸出手覆在她手上:“二小姐,窈娘愿意。”
临行前,她最后凝视一眼裴筠庭墙上挂着的两把剑,忽然觉得她像一头蛰伏,抑或是正在沉睡的雄狮,总有一天,会建造属于她的陈邦。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②
“愿世上的女子都能牢记,越是生于尘埃,就越要发奋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