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庭想起此前的事,疑道:“裴萱与裴蕙?她们竟也肯么?”
“自然是不肯的。”裴瑶笙亲手为她斟了盏茶,“据我所知,光昨日就闹了两回,祖母于心不忍,亲自走了趟,劝二叔再考虑考虑。”
裴筠庭沉吟片刻:“可知道是哪两户人家?”
裴瑶笙闻言,摇摇头:“暂时未知,但能闹成那个样子,想来并不是多满意的人家。”
裴筠庭抿了口茶,若有所思道:“改日我派人打听打听。阿姐,二房的事,咱们还是不插手为妙。”
“我明白。”她伸手,将妹妹而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柔声道,“当时我得知此事不久,裴萱与裴蕙便找上了门来,与我聊家常,其间顾左右而言他。看似是姐妹们的一次闲谈,实则句句都在朝我求助,言下之意,是希望我能替她们去求母亲插手这门亲事。”
但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父母之命不可违,更何况是身为庶女的裴萱与裴蕙。
世间多数女子的宿命,皆逃不脱“身不由己”一词。
......
回府第一日,裴筠庭被银儿轶儿唤醒,睡眼朦胧地望着四周熟悉的陈设,鼻尖萦绕淡淡的檀香,一时竟还不大适应。
晨时请过安回到琉璃院,就见桌上摆着一封信笺,打开一看,原是凌轩递来的。
昨日从裴瑶笙处回来后,她便立刻差轶儿去寻凌轩帮忙打听消息,裴孟喆相看的那两户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门前的古树枝木繁荫,树叶随风悉悉索索的摆动,窗外鸟叫蝉鸣,她置身喧嚣中,不觉初夏已至,看完手中的信,眉头越皱越深,大脑飞速转动,浑然不觉窗前多了个人。
燕怀瑾同她说“明日见”,就不会食言。
他显然是刚下朝就赶来了,身上还穿着皇子的朝服,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为薰貂。其绣文两肩前后为正龙各置一方,一边为行龙六,间以五色云,另边一为,披领及袖为石青色。
这身衣裳更将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凸显几分,愈发衬得少年乌眉长睫。
琉璃院内花繁柳密,佳木葱郁,少年坐在窗台上,趁裴筠庭还在发呆,俯身往她发髻间插入一支簪子。
“回礼。”他抬起手来,露出腕上的佛珠,在她眼前晃了晃,“今日请安时皇祖母还夸我,说我一心向佛,值得嘉奖。”
见她愣怔在原地,一言不发,燕怀瑾不解地凑近几分,一张俊脸无限放大:“在想些什么?”
眼下他近在咫尺,裴筠庭再想后退也来不及了,满脑子都是那挥之不去的旖旎缱绻。
“你”她下意识将手抵在他胸前,企图以此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谁知燕怀瑾步步紧逼,直到最后,他们离唇齿相接仅仅一步之遥。
裴筠庭心乱如麻,她看见燕怀瑾的视线逐渐下移,而后紧盯她的朱唇,动了动喉结。
下一秒,几乎就是下一秒,他缓缓贴近,裴筠庭已经做好了闭上眼的准备,门外却传来周思年由远及近的叫嚷:“淮临!我就知道你在这”
两人动作一顿,随即如梦方醒般坐直身子。
0045 第四十三章 庭院深深(下)
一贯不知情为何物的周思年丝毫未察屋内微妙的气氛,他眼中只有两位多日不见的好友:“淮临,筠庭,你们可算回来了。”
裴筠庭心不在焉地应承一声,随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说起来,这只月白茶杯还是燕怀瑾送她的十三岁生辰礼,彼时他漫不经心地将杯盏交到她手上,对她说是随便准备的礼物,实际裴筠庭哪看不出,这茶杯釉汁温润如玉,拂之如脂,是素有“寥若晨星”之称的汝瓷,价值千金,就连达官贵人都求之不得。
知她喜茶道,挖空心思送了这样珍贵的礼物,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为的就是她能开心。而裴筠庭虽嘴上不说,实际一直用到现在,即便后来拥有再多再好的茶杯,也未曾想过换掉。
燕怀瑾明白周思年并非有意打扰,心下也暗暗懊恼自己的莽撞,揉揉脸,找了把椅子坐下:“昨日父皇问了我情蛊的事。”他朝裴筠庭望去一眼,“我早有几分猜测,父皇也允我放手去查。此人必定就在身边。”
周思年点点头,赞同道:“没错。下手如此之狠辣,只怕还与你颇有渊源。”
裴筠庭想起荣阳楼前那个略显怪异的蒙面女子,问道:“先前你在养病,我还未曾与你讨论过此事。燕怀瑾,你有没有想过蛊毒是如何下入你体内的?”
“你是想说那个蒙面女人?”他眸光沉沉,把玩着那只月白汝瓷茶杯,上面还沾着些裴筠庭的口脂,“应当是她没错,当日被她碰过的地方曾有钻痛,但仅一瞬便消失了,故我无甚在意,直至身子出现不适时才发觉不对。”
裴筠庭回忆道:“记得道长与我说过,蛊乃腹中虫也,多是以食用毒虫使人陷于病祸,然而情蛊不同,其由晦淫之所生,威力巨大,乃自皮肤钻入,侵蚀心骨。”
“此等秽物若传入大齐,必会引起大批百姓恐慌。”周思年闻言,脸色铁青,“蛊虫与这女子脱不了干系,要尽快将人绳之以法。淮临,你们可有查到有关这女子身份的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皆摇摇头,裴筠庭叹道:“未曾,我不知那蒙面女子蓄谋已久,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之后我也曾与前来的一名女子交手,只是她同样蒙着面,我无法辨出她们是否同一人。”
燕怀瑾为自己斟了盏茶,幽幽道:“莫急,咱们先捋一捋这情蛊本就非我大齐产物,寻常与我树敌的人断做不到如此地步,能有这种能力的,除去勾结外邦的朝臣,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茶水冒着袅袅的白雾,宛转升腾,屋内三人围坐在桌前,脸色严肃,唯有当中一人眼眸露出寒光:“那么,如今朝臣中有如此地位,既能接触外邦人,与之勾结,又能与其达成交易,并合作来害我的,又能是哪些人呢?”
周思年一遇着案情,就好似变了个人,脑子转得飞快,神采奕奕:“再者,于蛊虫之事有精益的,唯有南疆。”
燕怀瑾觑他一眼,轻点了下头:“我们曾在姑苏城内遇见一批鞑靼商人,据查,他们不仅在做香料生意,背地里还同时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以胡姬等外邦女子为饵,与世家公子、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再简单不过。”
话音一落,三人皆陷入沉默。
往后的话,便是不敢再想。
许久,还是燕怀瑾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人还好好的,你们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接着他话题一转,朝裴筠庭问道,“裴绾绾,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裴筠庭愣怔片刻,迟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早就知道了,怕你心烦,一直未同你说,没多久便渐渐忘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起了哑谜,只剩周思年夹在中间,一头雾水:“你俩在说些什么?怎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燕怀瑾掩唇,清清嗓子,对周思年说道:“她是想问你,是否知晓裴孟喆为何突然为女儿相看这样一门亲事。”
“噢。”他恍然大悟,此事一句两句讲不清楚,正斟酌着从何处说起,腹中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裴筠庭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就连燕怀瑾都勾起唇角。
周思年尴尬至极,只得干笑着掩饰。
惟有在两位挚友面前,这位以儒雅斯文而颇负盛名的周大人才会卸下防备,回归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