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歇,晚青妤终于在一片幽深的树林中寻到了萧秋折。此时?他?独自坐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他?的手?臂伤口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瘫坐在泥泞中,发丝凌乱,衣衫湿透,宛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晚青妤远远望见他?,心中一阵酸楚,急忙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萧秋折。”
然而雨声?淅沥,那声?音似乎未能传入他?的耳中。
她身后的玉儿与方奇皆驻足不前,心中亦是痛楚难言。公子?素来坚韧,即便十七岁那年遭遇那般劫难,亦未曾如此颓丧。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心中所痛,远非父亲的冷漠、手?臂的伤痛,或是官职被罢黜,或许,是那更深一层的羁绊晚青妤。
曾几?何时?,他?叱咤风云,手?握乾坤, ろんぶん 如今却似一切尽失,连父亲的疼爱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二十余载的苦楚,仿佛在这金科之年被无限放大,令他?愈发无助与悲凉。
晚青妤疾步上前,目光落在他?那受伤的手?臂上,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与雨水交织,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握住他?另一只?冰凉僵硬的手?。
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暗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此时?,雨势渐小,林间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泥水溅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
他?望着她,轻轻唤了一声?:“青妤……”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哽咽道:“萧秋折,跟我?回?去,你的手?在流血,不能再这样了,你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见她落泪,挂着水珠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沙哑地道:“别担心,无碍的。坐在这儿,反倒让我?心静了些。方才浑身燥热,淋了雨,倒觉得舒坦了许多。你先回?去,容我?再坐一会儿。”
满身的疼痛与疲惫已经让他?没有?一丝力气。
晚青妤见他?如此自弃,心中焦急万分,再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不能这样,走,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若你不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去客栈,先吃点热乎的,再好好歇一夜,好不好?”
她顿了顿,声?音略有?轻颤:“萧秋折,这世上的事,本就形形色色,有?喜有?悲,我?懂你渴望父亲的关怀,如今的我?也?与你一样,也?没有?了父亲。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只?要朝着好的方向走,总能熬过去的。”
她温润的话语落在林间,比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好听太多了。
萧秋折望着她那满是关切的眼神,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那仍在渗血的伤口,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淡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别太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话音落下,他?便微微动了动手?臂,似是想证明自己?无碍,晚青妤慌忙扶住他?,二人刚一接近,萧秋折就又?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带着一丝慌乱:“青妤,让我?抱一会儿,我?此刻……好冷,只?需片刻便好。”
今日清晨,他?也?曾如此说过,那时?亦是想要一个拥抱。她心知他?今日承受巨大的伤痛,有?些难以支撑,便任凭他?抱着。
两人的衣衫皆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萧秋折伏在晚青妤的肩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自幼便鲜少得父亲拥抱,儿时?还尚能得母亲一抱,可自母亲病后,便再未有?过。二十余载,父母给我?的拥抱屈指可数。今日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仿佛成了个笑话,甚至觉得……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青妤,别推开我?,今日便让我?抱一会儿。”
晚青妤听着他?这番话语,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然滑落。她伸手?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雨水与血的气息,轻声?安慰:“无妨,多抱一会儿也?无妨。”
她懂他?,深深懂得他?。亦知他?历经了太多苦难,今日之险境,亦是因他?们而起。
两人相拥,雨势渐小,风亦停歇,远处隐隐约约似有?淡淡的彩光浮现。
方奇站在远处,望着那相拥的二人,心中一阵酸楚。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脆弱的一面。往日无论?遭遇何等困境,公子?皆是从容不迫,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半分软弱。可如今,在晚青妤面前,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然而, ろんぶん 他?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是需要被疼爱的年岁。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许多早已娶妻生子?,膝下承欢,而他?却仍在拼命支撑着整个家,甚至还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这样的人,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疼爱。但愿晚青妤,能成为那个疼惜他?的人。
晚青妤见他?伤口仍在流血,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们先包扎伤口,可好?太医已在马车中等候,我?们上车处理伤口。之后,你若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回?亲王府,若不想,亦可随我?回?我?家中。”
萧秋折向来不是个畏缩之人,更不喜逃避,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哪里也?不去,就回?亲王府。亲王府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躲?”
说罢,他?扶着晚青妤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又?瞥了一眼那仍在渗血的手?臂,最?后看向她焦急的眼神,心中竟觉舒畅了许多。
方才那一抱,仿佛是最?好的良药,令他?神智清明,仿佛吃了蜜糖般甘甜。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并非强求,亦非钻牛角尖,或许还有?其他?出路。
他?被晚青妤扶着缓缓向马车走去,两人上了马车,太医早已备好药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晚青妤坐在一旁,萧秋折看了她一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轻声?道:“要不……你先下车,等包扎好了,我?再唤你。”
晚青妤从未见过萧秋折的伤口究竟是何模样。往日他?总是避而不让,今日她定要亲眼瞧瞧,究竟伤得有?多重。那伤口已渗出血来,他?却仍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强撑。她安静坐着,纹丝不动,显然是不打算离开。
萧秋折上衣全部湿透,出门时?穿得还是一件白色轻薄衣衫,沾了雨水后贴紧身子?,勾勒出坚实的身型。他?有?些窘迫地侧了侧身,脸颊微微泛红。
晚青妤触上他?躲闪的目光,动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
太医见这对小夫妻别别扭扭,轻轻笑了笑,撕掉萧秋折左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晚青妤的目光渐渐凝固,鼻尖一酸,身子?不由得僵直。那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肌肉粘连,令人不忍直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看向萧秋折,终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如今这般,若是手?臂废了,你该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沮丧?”
她的语气虽急,却满是心疼与关切。萧秋折见她生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他?的身体?在她心中极为重要。这一瞬,他?竟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见她急红了眼,伸手?抚了抚贴在她脸侧的秀发,又?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伤又?不算什?么,日后自会好的。”
晚青妤见他?如此乐观,心中更是堵得慌,却又?怕他?因自己?的情绪而难受,只?得勉强笑了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她突然就像训斥一个孩子?。
萧秋折点头?,乖乖应了一声?:“好。”
太医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萧秋折包扎好伤口,随后下了马车。
方奇驾着马车缓缓向亲王府驶去,速度极慢,显然是知道萧秋折此时?并不愿回?府,却又?不得不回?。他?有?意让两人在车内多待一会儿,也?好让晚青妤多关心关心萧秋折。
马车内静默了片刻,萧秋折侧头?看向晚青妤,见她眼眶依旧泛红,思忖了片刻道:“之前,我?说过,你帮我?管理亲王府,我?来为你报仇雪恨。这件事,我?从未忘记, ろんぶん 也?一定会做到。或许前段时?间我?在言语和行动上有?所不妥,但请你放心,日后我?会多顾及你的感受,也?一定会为你父亲和兄长报仇。虽然皇上暂时?罢了我?的职,父亲也?待我?冷淡,但只?要我?想,一定会失而复得的。”
他?的眼神已清明了许多,继续道:“你之前说过,在外人面前,我?们要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你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所以,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而不是单方面对抗。我?父亲想把亲王府交给江侧妃,但我?绝不愿意。他?也?不愿让你再管账房的事,但我?希望我?们能配合好,一起把亲王府夺回?来。如今在府中,唯一能帮我?们的,便是我?祖母。但要让她出手?相助,我?想我?们必须完成她的一个愿望。”
晚青妤闻言,试探性地问道:“太妃的愿望是……?”
萧秋折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如初熟的蜜桃一样诱人,动了动唇,道:“太妃的愿望,是希望我?们生个孩子?。”
没错,是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