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武帝一声划破天际,守备与知府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禁卫们递上的短刀迈步上前。

天空阴沉,冬末的寒风轻缓透骨,卷起猛然拔尖的惨叫声直透天际又重重散开来,仿佛钢针利箭穿透所有人的耳膜心房,吵闹的人群俱都瞬间收了声,血腥随后在空气里飘散开,钻进人们的鼻孔,像一条条附骨之蛆。

姬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肩膀上却突然被大力抓住,武帝的一只手捏得姬苏以为自己的下巴要碎掉。

头被强大的手劲扭向前方,武帝甚至用手撑起姬苏的左眼眼皮:“你皇兄都敢孤身伺喂朕的黑虎,你尚坐于朕旁,有朕护着,有何可惧?”

武帝力气大,姬苏只觉得眼皮都要被撑炸似的痛,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听不见旁的,惟有那一声接一声的不曾断过的惨叫重重包围着自己。而自己,像是坐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冰地窖里,连骨头缝都在冒着丝丝寒气,随时会承受不住碎成冰碴。

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在眼前遭受酷刑,姬苏眼前红到发黑,最终哇的吐了出来。

随后恍惚感受到谁粗鲁的给自己擦了嘴抱起了自己。

这个怀抱很宽大,手臂也非常有力量,虽然铠甲硬扎,然而透过冰冷却让姬苏觉得安全,于是姬苏往里更缩了一团,紧紧的把自己与这个胸怀贴得不能再紧,才松了口气不敢动弹半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无踪,只有空气里还弥漫着浓厚粘腻的血腥气味。姬苏感觉抱自己的人站了起来,惴惴的又缩了一缩。

磁性极有魅力的声音带动姬苏靠住的胸膛发出震动,这个人的声音响彻方圆。

“刑即毕,朕于此应天下旨,我大胤将立为民请命之刑部,外设登闻鼓,有冤者击鼓上陈冤情,自有刑部传与朕,朕必亲躬为尔等洗冤还正!”

“朕亦于此向天下传旨,大胤各地广招有爱国武人侠士,谁取胡虏蛮邦部落将汗人头者,诛灭欺民伤善者,证呈刑部,核证赐金,有志者赐令牌代朕巡察天下不正不公!”

群_954318008_整理制作_2022∞05∞04 20:37:24

八 下葬

胤武六年的除旧迎新注定不同寻常,二月初圣上亲临桐城处置刺客,并传旨天下建书院,令寒门白身皆可读书习字接受礼教启蒙教化,又以重金驱策武人侠士爱国驱敌,立刑部为天下人洗冤立公,天下人震惊,朝堂震惊。

同月返京之时,武帝遇袭身受重伤,世家失势旧人们联手留京质子与已经进京的藩王皇城哗变,危机之际,忠臣京城兵马司大司马于淳谦联手禁庭郎中令霍无工及数十年轻士大夫,以兵马司一千人、禁卫一千二百人击退藩王私兵守住了皇城,并斩质子四人、藩王两人,世家旧人先朝致仕者人头近百,随后拥帝登城门,受帝命,叛者头颅皆垒于城墙做京观,尸身剁碎喂食家禽野兽,另因藩王作乱拥兵自重,朝臣进言消藩地食赋税废私兵,帝留中不发。

至于世家旧人们,抄家近十,全族流放三千里世充苦徭。

诺大的京城,据闻夜不闻婴啼,昼不见喧哗,血流成河,光冲洗干净都花了十日时间。

此事风波剧烈,新春过后一月有余还未平静,有百姓陆续几十人敲鼓喊冤,呈上证据指证鹿山州望县林家族人依仗百年世家之势夺人良田迫人家散人亡等林林总总血淋淋罪状几十条,更有其中族人两家于皇宫门前赤脯负荆头绑白条重叩出血大义灭亲:林家受鄘王所指使,背着朝廷私掘铁矿铸兵私通胡蛮外邦,叛国之大不逆。

武帝大怒,令刑部新任闻氏于鹤尚书彻查此事,纵使武帝不肯相信,然几番查证皆证据确凿,群臣士大夫力谏,鄘王夺藩,妻妾儿女等皆贬为庶民幽禁,林家诛九族,满门抄斩。

林家乃近三百年闻名的清贵望族,族内辈出士大夫,文人名士不知几许,想不到暗里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帝痛心,自省于宫殿三日不寝不食后对朝臣们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又道:刑不尊大夫,礼不卑庶人。故应完旧律开新法,着两相三太尉并朝中长史刑大夫共同商讨此国之基本重要。

连绵的腥风血雨,伴着雷鸣电闪,卷过了大胤的四月,终于随着春寒消逝绿意盎发气温渐热而慢慢消停。

窗外枝头新绿簇簇,室内燃香浓郁,姬苏皱了皱鼻子,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唤郭义:“郭义,玉筹。”

候在门外的郭义赶紧捞起帘子一角把玉筹递了进来。

一边忍着恶心用玉筹清理谷道口,姬苏一边严肃的觉得自己非常、应该、马上、立刻,得把纸这个好东西出来。古代这厕所上的,这都七年了啊,自己还是不习惯。

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今日事完了,一定一定一定要立刻动手!

清理好,郭义接过玉筹放到一边的小桶里,让站在一侧的青县县令孝敬的小丫环拎下清洗,然后从另一个桶里拎干巾子递到姬苏手上。

这可不是擦手的,而是继续擦屁屁的。而且因为绞了花汁并了香料溶在水里,巾子上都还散发着香气,薰得姬苏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犯痒。

在宫中,一开始郭义都是亲自用巾子给姬苏擦拭,可姬苏自觉芯子太老,下`身太私密,根本敞不开胸怀享受这个时代贵族们觉得正常的伺候。

郭义被拒虽然惊讶,但不敢二话,姬苏苦中作乐的想,估计自己是整个大胤仅有的不会享福的傻瓜吧。

收拾好自己姬苏出了西间(古时的厕所雅称,因为建在西方故称为西间。),在外间用水净了手,方边走边问郭义:“什么时辰了?”

郭义随跟在后头道:“已是卯初了。殿下放心,马车已经在外候着,随时可以动身。”

并州离京城千多里,因为武帝重赐了高级马车,姬苏摇啊晃的,这才到并州青县十天。因为桐城一事,姬苏这个皇子千里送母遗骨回乡一事也天下尽知,并州府、道、县哪敢轻怠,赶紧的张罗了上好庭院并使唤下人候着了。

只是那书院赶紧赶慢的找好地方破土动工等姬苏到了并州也才完成了大半,一时半会还上不成课,姬苏的第一要事是帮生母找地方建坟立碑。

地方也并不用姬苏操心,自有地方官员拍马操作,因着季美人是武帝的姬妾,地方上不敢怠慢,于是准备了好几日,这才有那道人算好了日子时辰,准备今日午时初下葬。

听着时间还早,姬苏又沐浴了一次,换上白衣白袍,踩着郭义膝头让他给自己穿上白色足袋(袜子),跪坐于矮案前,姬苏瞪着几上的铜镜。

大胤的镜子和华夏古时是一样的,以铜而制,又因为铜与铁珍贵,铜镜都是富贵人家贵族阶层所用,如果要判断身份地位,只要看铜镜的镜面磨制精细程度与大小、镜缘花纹就能知道。

姬苏是皇子,所使用的镜子已经是并州最好最高级的货色了,镜面有一个篮球大小,虽然是黄色的,但里头映照出来的眉眼非常清晰。

看着镜子里郭义拿了玉梳小心的梳齐自己的头发,分两侧捋到耳上编成辫子用白色丝段扎成垂曲发髻。

“殿下请起身。”

姬苏依言站起来,看郭义跪在地上给自己小心穿上精致华贵的浅青色丝帛的轻巧丝履。

古华夏文化里,履乃礼也,饰足以为礼也。大胤也是如此,同样也是丝作的鞋,方口,口沿前部缘宽边,扁绪或指这一部分而言。履底则用麻线编结而成。这双丝履的头部翘起两尖角,其名也叫絇。

季美人下葬乃大事,姬苏终于一身装扮弄好,方抱着长木盒出门。

大胤应该还没有教派,不过已经有了道人,会算时辰,医病,并炼制丹药强身健体,总的来说和秦朝差不多。此时并州府郎与青县县令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姬苏打了招呼上了马车,禁卫开道马车起辕,府郎与县令才各自上了马车跟在后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青县东方的岱山而去。

季美人的墓选在了半山腰,怕丝履受脏,姬苏老实的让郭义背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