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寝舍长久无人居住,即便有净尘阵时时刻刻运转,蔚招每次进来时还是下意识觉得有一股灰尘味。但今夜这味道却没闻见,不是消失了,而是有另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嚣张地直冲鼻尖。
木柜巾架之类的家具全被挤到一侧,空出了一大片墙壁。墙壁上钉上了一些小桩子,长长的锁链垂下,紧紧束缚着一个黑色短发青年仅剩的左臂将其吊起,幸而这青年身量颇高,双脚脚背用力能勉强触及地面,他吃劲地踮起,略微减轻这条胳膊的撕裂感。
青年右肩伤口已然愈合,留下狰狞斑驳的伤疤,他棕褐色的眼眸溢满了水汽,听到声响后艰难地仰首看向来人。
蔚招心有不忍,想将他放下来,那人却摇头制止道:“不要前功尽弃。”
“可以下次再试试。”
“无碍。”他鬓边黑发沾贴在脸侧,苍白的双唇颤抖。
蔚招转而抬起手擦拭他脸上汗水,沉吟片刻,还是默认了。
这黑色短发青年正是严鸿,他假死回到严家后,躲在暗处冷眼旁观他那废物父亲从旁家重新找了个继承人,看着男人随意挥手让仆从将圣院送去的他仅余的“尸体”一条右臂潦草地葬了,看着自己母亲留恋在小倌的身上不肯下床,听到他的死讯时只是愣神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惊慌失措地叫喊“那我儿子不是继承人了我是不是就不是主母了”。严鸿心中最后一丝感情也被磨灭了。
他想,他这一辈子究竟是怎么过的?罢了,他为了给弟弟复仇搭上了一条命,也算是给严家一个交代,今后种种,再无瓜葛。
蔚招的那一滴圣血不过是激活身体潜藏生机,暂代他那破败的供血系统,让他多苟延残喘几天罢了,身躯已然出现尸僵的前兆,行走间颇为不便。严鸿在死前还无任何恋想,平白多捡了这几天独属于他自己的时日后,他突然生出了求生的欲望,他凭借体内血液冥冥中的指引,找到了蔚招。
说来好笑,严鸿借着幽冥谷试炼的玉珠潜回圣院,深更半夜偷摸进蔚招寝舍,他那时面目苍白甚至覆有点点尸斑,自知不甚雅观,便蒙了面站在蔚招床榻前。
严鸿犹豫是否要唤醒他,这一犹豫就直接犹豫到天明。
蔚招一醒来就看到个蒙面人死气沉沉地看着他,想也没想就一道符甩过去,把本就剩一口气的严鸿打得只剩半口气。
原本蔚招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天材地宝,能够维持严鸿这副身躯的生机,等日后严鸿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再重塑肉体就可以,没想到这次直接给他一键快进到了需要重塑肉体的阶段,武力值却没达到。
诚然,蔚招是对严鸿怀有一丝愧疚的,不然也不会用压箱的底牌去救他,眼看着救回来的人又要死了,还是被自己弄死的,他一下子慌了。
“旁白君,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蔚活招想到传说中的神兽白泽,据说他的精血能活死人肉白骨,急忙让黑皮书测算位置。来依依03;7;⑼682已
字迹不断浮现又消失,一个又一个具有上古遗迹气息的地址均因不正确而无法书写成功,直到最后蔚招灵机一动,对旁白君说了几句话,最终书页上成功出现了三个字。
“蔚子修。”
蔚招气得牙痒,天道之子最擅长的就是绝处逢生,即便蔚招现在有一百种方法制住他,就是上门去抢,也是不可能成功的。那难不成直接开口要?可他要怎么解释为何要此物,又为何知道此物在蔚子修身上。
怎么天底下的好东西全在男主身上?所谓的天道之子就这么受宠?
蔚招仿佛走进无解的迷宫,他郁气堵在心里,第一次真切地对男主生出一丝憎恶。
正道走不了,那就走邪魔外道。
蔚招给寝舍设下好几重阵法,把严鸿藏好,到殷天城外偏僻的乱葬岗,借此间死气施展禁术,破开去往鬼渊的空间通道。
鬼渊位于殷州大陆边界,深入地下万丈,光线到了这里都会被吞噬,在殷州武者的认知里是荒芜黑暗的不毛之地。因这处深渊里没有灵力,向来不受殷州人所喜,再记上地处殷州边缘,除了邪修魔修会来寻找一些特定素材之外,几乎无人会造访。
空间通道在上古时期并不是禁术,甚至是每一个武者都会的基础术法。如今之所以被封禁,只是因为殷州大陆的灵力浓度不足以支撑修者调动将空间凝固成道,强行施展多半会让人在通过时被撕裂成碎片。
“我怎么可能会去赌?我又不是蔚子修,我没那个好命。”
面对旁白君在自己施展禁术时的叮嘱,蔚招冷笑道。
男主蔚子修靠这个空间通道几次绝处逢生,但男主依仗的是他自以为的孤注一掷的好运,实则是天道宠爱他从而给予的定数,而蔚招所依仗的,不过是他紧跟在他身边的黑皮书罢了。有这一小段天机的具现在此,灵力自然会主动聚于一处加以稳固空间通道,让其避免被撕裂的命运。
按理说蔚招并未来过鬼渊,只能凭借方位和距离大致定位空间通道的落点,但令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的定位很准,当他跌跌撞撞地一脚踏出空间通道,张牙舞爪的干枯巨树就伫立在他面前。
巨树树干有一个凹陷的深洞,一团枝干蜷缩其中,隐隐有人类婴儿般的模样。
那木婴在蔚招走近之后,模糊的五官逐渐变得清晰,不足一盏茶时间,竟然与蔚招有七分相像。
它突然开口。
“人类,想要得到吾,就要替吾承受在深渊万年不见天日的命运。”
“那等到要承受这命运的时候再说吧。”蔚招伸手,“我现在就需要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太阳。”
木婴并无作答,只是那面容变化的速度加快,瞬间变得与蔚招一模一样。
尔后,它伸出干枯的手,与蔚招的手触及。
枝干顶端的尖刺扎破蔚招的掌心,还不待蔚招反应,那木婴化作一段流光钻入蔚招体内,若不是在蔚招右手的掌心留下了一颗红痣,他甚至以为这木婴是使了道障眼法偷偷跑了。
壁灯昏暗,然而武者视力极好,在这样的光线下依旧能清晰视物。
蔚招将昏迷的严鸿放置在地上,闭目唤醒体内那沉睡的木婴。
识海深处的木婴已经脱去了木质的外表,肌肤光滑白皙,柔软的黑发贴在脸颊两侧,赫然就是幼时的蔚招模样,他睁开湛蓝的双眸,发出一声啼哭。
“唔”
蔚招闷哼一声,汗水从额上滑落,浑身剧痛,皮肤下面出现无数细小的脉络不断鼓起挣动,像是有荆棘要从体内破开而出。
“轻点啊!”蔚招在识海内对那婴儿怒喝。
“呃!嗝。”木婴被吓得打了个嗝,蓄满泪水的眼睛眨巴两下,转而抽噎,“不要骂吾。”
“我这不是骂你。”蔚招疑惑道,“你为什么哭?”
“人类幼崽不谙世事,被吵醒了自然要哭。”
“你又不是人类。”
“吾如今与你一体,所感与你相连,怎么就不是人类。”木婴面无表情地说着,豆大的眼泪又掉下来,“吾没穿衣服,不要看吾。”
所谓识海正是修者所修之道的具现化。
有的人是万剑丛林,有的人是红烛温柔乡,有的人是浩远星海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