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尊瘟神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回过神来:“你看上去……不太好。”
顾书轶剜了他一眼,尽力克制着胸中汹涌的怒意,冷笑着说:“好?我好得起来吗,要不你在看守所里待三个月试试。”
说完,他也不管这是在舒致的车里,自顾自地点了根烟抽。再不用点什么方法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恐怕真的会做出冲动的事。
那边沉默了半晌,迟迟没有再开口。顾书轶等得心浮气躁,和舒致独处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十分煎熬,就在他想直接开门下车的时候,却听见对方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顾书轶颇为讶异地回过了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舒致竟然会向他道歉?
舒致避开了顾书轶的目光,垂眸望向地面:“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样的事。还有裴嘉汐,虽然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但是我真的非常对不起他。”
以往的舒致在他面前要么是故作纯良,要么是摆出一脸捉摸不透的笑容,总之老酝酿着一肚子坏水儿;而这种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表情,顾书轶真没想到会在对方脸上出现,也让他立刻怀疑起舒致的别有用心。
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打从舒致说出裴嘉汐这三个字起,顾书轶的脑袋里就一阵炸响,压抑已久的、过于激烈的怨愤,让他眼前的画面都有些扭曲了。
“你还好意思提他?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你到现在才说对不起他,他能听见吗!!”
顾书轶的咆哮声在车厢里嗡嗡作响,他目眦欲裂地瞪着舒致,伸出手拽住了对方的衣领,凶神恶煞地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自己真的杀了人,而那个身中数刀、躺在大雨里再也爬不起来的人,就是你!”
舒致张嘴想说些什么,顾书轶却再也忍无可忍了,狠狠一拳揍在了他脸上。
或许从前的顾书轶还不会如此冲动,但被关押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彻底催化了他的戾气与负面情绪,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狠狠削舒致一顿。在他的心目中,舒致至少要为裴嘉汐的死负一半的责任,所以在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对不起他”的时候,顾书轶脑内的那根导火索猛地烧尽了。
他把舒致按倒在座椅上,一句废话都不多说,左右开弓地揍着他。舒致像是真的知道自己理亏了,竟然也不还手,只是在顾书轶下手太重的时候挡两下。一个秀气精致、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很快就被打成了鼻青脸肿的模样。
SUV的车座虽然宽敞,但也不是为打架设计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都累得浑身是汗。
舒致拿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忍着疼撑起了身子:“你发泄够了吗,能不能冷静下里听我说两句。”
疯狂地把情绪释放了一通过后,顾书轶才发觉指骨有点疼,翻过手掌一看,好几处指关节都擦破皮了。他这个揍人的都能成这样,估计挨揍的更不好受。饶是这样,舒致留给他的印象也没有好转:“算了吧,我跟你能有什么好说的。”
眼看顾书轶又有了要走的意思,情急之下,舒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沉声说:“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裴嘉汐?”
听见这话,顾书轶本来已经松开舒致脖领子的手,又慢慢攥紧了。他双眼发直,尽量维持着正常的面部表情,但声音还是出现了颤抖:“是你哥,对不对。”
舒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动作轻缓地把顾书轶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扒拉开了,也摸了一根烟点上:“那段时间,我哥发现你不见了,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还天天打电话问我,我也只能装不知道你在哪儿。后来,他看到了那个……那段视频,我传上网那一小段儿。总共只有十几秒钟,你连个正脸儿都没露,他又从来不认识高彦,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那是你的。行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
他找出一个烟灰缸,往里面弹了弹烟灰,语气疲惫地再度开口:“那段视频在A市金融圈里转得挺厉害的,我哥很快就知道另外一个主角是谁了,当然也发现了是我在后面捣鬼。他那时候神智已经有点不正常了,跑去偷了他爸的枪,连夜坐飞机赶去了B市。他一开始还不知道裴嘉汐这个人,所以说,他一开始瞄准的目标,是我。”
舒致缓慢地露出一个苦笑,那笑容看上去甚至有点悲凉。他们两人原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而舒唯如今却恨他到想要他的命,这样的矛盾已经无法用简单的兄弟阋墙来形容,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一直都低估了我哥对你的执着,我真的没想到,他有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只要是碰过你的人都得杀掉的程度。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从酒店跑出去了,然后裴嘉汐在后面追你。你们离开酒店的那个时间太要命了,我哥就是在那时刚好从机场赶过来,大街上又没几个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你们。他看见裴嘉汐对你有肢体上的拉扯,对,他连印证一下你们是否发生过关系都省略掉了,他已经无法忍受任何的男人觊觎你,所以,就在你走了之后,他对着裴嘉汐掏出了枪。”
这三个月来,顾书轶一直急于知道真相,但当事情的全部经过就这样赤裸裸、血淋淋地撕裂开来,呈现在他面前,他却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对于裴嘉汐的死,他分析过自己的各种过错,但他最不该的,就是以自己浪荡不羁的德行,去勾搭了舒唯这个对感情偏执得近乎于疯狂的人。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又看到了裴嘉汐那具丧失温度的身体,孤零零地倒在如瀑的雨幕中。伤痛和无力感侵袭着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然后呢。”
“然后,我哥就揣着刚刚毙过一个人的枪,跑到酒店里来找我了。他最想弄死的,毫无疑问还是我;但是他不知道我的房间号,中途耽搁了一点时间。另一边,他爸,也就是我叔叔,其实在他偷拿枪之后不久就发现了,而且马上派了人到B市去。就在他闯进酒店到处找我的时候,我叔叔的人赶到了,把他控制了起来。所以我能逃过这一劫,靠的全是侥幸。”
舒致的声音又慢又轻,他用这种方式使自己维持着镇定,而不是再次陷入阵阵后怕中。他在部队里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已经被锻炼得无所畏惧了,所以才能那样百无禁忌地作天作地。
但在那天发生的事情中,要是他叔叔派来的人迟了几分钟,他可能已经死在自己堂哥的枪口下了。他也是从此才明白,那种直面死亡的恐惧,即使是他舒致,也根本无法消受。
到了最后,虽然他没有死,但裴嘉汐这条人命却是白白地搭了进去,顾书轶也因此而被诬陷入狱,而他原本安静温和、略有些腼腆的堂哥,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这一系列灾祸的发生,这一切的罪孽,就算都归结在他头上也不为过。
面对着这样的现实,舒致就像一个终于意识到自己把篓子给捅大了的小孩,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愧悔。
“我想知道的是,舒唯,他现在又在哪里?”顾书轶生硬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无法矫饰的怨恨,“你们舒家的人是不是不明白,杀人是要偿命的?”
祝大家中秋快乐鸭~~
44 “只有和我待在一块儿,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舒致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淡淡地开口道:“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虽然我哥一向很避讳这个,但是他那么在乎你,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爸是省公安厅的舒厅长?没错,他是厅长家的公子,正儿八经的高干出身,就算我们之间血缘关系那么近,我这种经商的家庭也没法和他比。”
虽然已经猜到舒唯家里的背景不一般,但这还是顾书轶第一次了解到对方父亲的身份。而舒厅长这个称谓,怎么听都有些耳熟,就好像有什么很关键的信息串联到了一起,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在我哥遇见你之前,他都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放到哪儿都是出类拔萃的那种,长得好看,念书又厉害,性格还是百里挑一的温柔沉稳,所以我叔叔特别宝贝他这个儿子。结果呢,这个样样都好的儿子突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自此以后就开始跟家里作对,现在还因为争风吃醋而不惜杀人,你说,我叔叔会有多恨你,把他的宝贝儿子弄成这个样子?”一提到他那个叔叔,舒致就感到头痛欲裂似的,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你现在应该知道,别说偿命了,我哥是不可能被送进监狱的。不光这样,我叔叔之前还一直都在给检察机关施加压力,所以你才会被不明不白地弄到看守所里面去。还有,他认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肯定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三个月前就把我哥送到国外,拘禁起来治疗了。我不清楚我哥现在能不能外出,有没有和外界通讯的手段,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他的音信了。”
顾书轶灭掉手里的烟,把脊背完全靠在了座椅上。他感到无比的疲累,像是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舒致的叙述,被一丝一丝地抽走了。舒致说的那些话,音量一点也不大,却是句句掷地有声,直震得他脑仁儿疼。
他不知道是该惊愕,自己交往过挺长时间的人竟然是政界权贵的儿子,还是该震怒,汐汐这么一条鲜活的人命,在某些人眼里,根本不比猫命狗命值钱多少。
他自认为是个同理心缺失、道德观念淡薄的人,但这样一比较,自己作为人渣,还远远不够火候。
第一次遇见舒唯时的情形,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甚至连一些细节都出奇地鲜明:那天过分灿烂的午后阳光、百无聊赖的露天咖啡座、突然发生的小型车祸,以及站在他被刮蹭到的别克车面前,满脸羞愧与内疚的青年。
那个清秀俊雅、彬彬有礼,身上透出一种清冽的空气感的舒唯,曾经像一滴凉丝丝的露水,滋润了他寂寞枯燥的心;但要是一切能重新来过,他宁愿两人从来没有相遇相识。
顾书轶忍着心里的钝痛,艰涩地说道:“你们姓舒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舒致今天本来就做好了受气的准备,这么不轻不重地挨上一句骂,他也就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让杨律师帮忙把你带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这段时间你可能得住我那里才行。只有和我待在一块儿,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太了解叔叔的脾气了,这次他没能把你弄进监狱,很快还会想方设法地对你不利。哪怕你想躲到外省去,他在机场就能把你扣下来,根本就不给你逃掉的机会,你信不信?因为你的存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出我哥杀了人这件事,那不但代表着舒唯这个人彻底完了,还会导致我叔叔在仕途上的终结。”
顾书轶重重地抹了把脸,哑声道:“让我去你那儿,我凭什么相信你。以前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我还有胆子去信你吗?”
“我……”舒致顿了顿,有些百口莫辩。他知道自己在顾书轶眼中的形象肯定是糟糕透顶的,这一点他也不妄图能挽救;他尝试去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弥补自己闯出来的祸,可是对方就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他了。
“……我是真的感觉对不起你,这一点你信也好,不信也就罢了。你可以认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哥,因为你是他的人,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得把你保护周全,这样对他才有个交代。等他回到国内了,你要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事,我都不会插手。”
顾书轶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在舒致脸上逡巡着,神情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虑。
迎着他的视线,舒致认真地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里人考虑吧。杨律师跟我提过,二老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他们的日子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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