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兵勇走到许重床边，说道：“我和你妈刚去见过大夫，大夫说你的腿是小毛病，不是非要住院，我看你明天就回学校上课去。”

“我不去。”许重皱眉道。

“什么叫你不去！”许重的语气瞬间点燃许兵勇的怒火，碍于李漫新还在这儿，他没有动手，“两个星期不去学校，你想干什么？”

曹英小心翼翼地观察许兵勇的脸色，马上上前指责许重道：“重重，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紧接着又维护许重道：“孩子腿脚不方便，可能怕到了学校麻烦同学，我每次来看他，他也都在学习的。”

“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许兵勇怒道，“这是态度问题！他最近这一个月对我什么态度，你看不见？怎么，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造反是不是？”

许重低着头不说话。

李漫新就不能看到许兵勇那副沙文主义式的狰狞面容，一看见就想把他扔进汤姆猫游戏里暴揍一顿。许重哪里要造反，他和造反两个字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只要不对许兵勇低三下四卑躬屈膝，他就觉得别人是要造反。许重在他面前连消极抵抗的权利都没有。

许兵勇用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儿子，下垂的眼角使他看上去更加恐怖和无情。曹英最害怕这种低沉的气压，她不好意思地瞥了李漫新一眼，走到病床另一边，拽许重的胳膊，半命令半催促道：“重重，快跟你爸爸道个歉，别和大人犟。”

许重僵硬的身体像一具木乃伊，曹英掰扯他，他顺着对方的力道晃两下，等曹英松了手，就又回到原位，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一切。他不想再顺从许兵勇，但顺从是他前十六年里的唯一选择。如果不再顺从，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更何况，他的心中还有恐惧。他甚至不敢张嘴反驳许兵勇的话，因为他怕下一秒就迎来坚硬的拳头，更怕许兵勇在一念之间就可以决定毁掉他的人生。

许重依旧垂着脑袋，逃避和李漫新对视，他害怕看到对方眼里不切实际的期待。然而当他被许兵勇揪着后脑勺的头发拽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李漫新脸上的心疼。

“小新，”曹英看情况不对，急忙拿出自己的钱包，递给李漫新一张卡，“要不然你帮重重去食堂买点饭吧，这是之前你叔叔在这里住院我们办的卡，里面应该还有钱，你拿去刷卡机那儿看一下。”

“阿姨，你们别打许重，”李漫新知道他们这是要和许重单独谈话，他难受地说，“他的腿还没好，每天也都在写卷子，你劝劝叔叔行吗？”

曹英的眼里完全没有一个正常母亲对孩子的担忧和心疼，只有担心他在这里看他们家笑话，让许兵勇生气的着急，她敷衍道：“好，小新你别担心，我劝你叔叔，给，这个卡你快拿着。”

“不用了阿姨，”李漫新推拒道，“我们点了外卖，我正好这会儿下去拿。”

美团显示外卖送过来还要二十多分钟。李漫新一个人到楼下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城市灯火把墨蓝色的夜空照得通亮。

赵林宇开车过来，隔着绿化带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百无聊赖地坐在人行道里面喂蚊子。昏黄的光晕下，李漫新的脸庞比白日里更加柔和与宁静，还带着一点不常见的忧郁，这让赵林宇莫名想起美术课本上那些被他描了鬼脸的外国油画。

赵林宇拐进非机动车道，靠边找了个停车位。

李漫新一看这大鼻孔眯眯眼的黑车就知道是赵林宇，毕竟这车在禾川市也不常见。他的身体一转，整个人躺在长椅上，脚空挂在外面。

“什么意思，”赵林宇下车、碰门，走上人行道，“我一来就把椅子全占了，故意不让我坐？”

“旁边椅子多的是，想坐随便坐。”李漫新说。

“我不，”赵林宇说，“我就要坐这个。”

“那您老坐，我换一个。”李漫新嗖的一下站起来，换到旁边的长椅上继续躺着。

赵林宇尴尬地坐下，一会挠挠头，一会儿跺跺脚。他偷看旁边的李漫新，总觉得他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

“你为什么穿着病号服，”赵林宇问他，“你也生病了？”

“没衣服穿。”李漫新闭着眼睛回答道。

“什么叫没衣服，你校服呢？”

“洗了。”

“你就探个病，洗什么衣服？”

“不洗明天穿啥？”李漫新没好气道，“闭嘴吧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李漫新越是这样，赵林宇反而越不生气。他岔着腿抖来抖去，身后灌木丛里的蚊子全都顺着他那校服大裤衩的裤筒飞进去，在他两条腿上家庭聚餐，咬得他没两分钟就开始不停挠痒痒。

“我操，这儿的蚊子怎么这么多。”

赵林宇假装自言自语，站起来走到李漫新那边，盯着他没穿袜子、挂着一双拖鞋的脚丫子看，“为什么蚊子不咬你？”

赵林宇刚在车里换上那双lv的洞洞鞋。他把脚抽出来，踩在鞋面上，低头看自己的脚。旺盛的腿毛延伸到脚背处戛然而止，站立时足肌向外鼓，使整个脚的形状都变得嶙峋，脚踝也像两块石头一样突兀。他又去看李漫新的脚，和自己完全不同，李漫新的脚漂亮得像是建模出来的，不仅线条流畅、脚背平滑，就连颜色也白得均匀、粉得恰到好处。赵林宇以前有个哥们，也不能说是哥们，只能说是一起打球的朋友，是个恋足癖，赵林宇恶心他好长时间，觉得喜欢什么地方不好非要喜欢脚。可他现在盯着李漫新的脚看，突然觉得恋足癖的存在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林宇往里推了推李漫新的腿，靠着他在长椅上坐下。他情不自禁地去摸李漫新的脚背，那里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他又没话找话地问一遍：“为什么蚊子不咬你？”

“蚊子也想为民除害。”李漫新闭着眼呛他。

“屁，我害谁了？”赵林宇说，“明明是你害我，蚊子最该咬你。”

李漫新也不管他乱摸的手，刷开手机屏幕，看外卖小哥到哪儿了。他在平台界面里给骑手发语音：“你好，一会儿不用送上楼了，我就在医院门口东边一点的人行道这儿，北门。”

“你怎么不在上面等？”赵林宇酸溜溜地问道，“跟许重吵架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正常？”李漫新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不找事儿了？”

也许是下午上演的那一幕给赵林宇的冲击太大，让他觉得只要李漫新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别的都算不上绝望。他反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

“有吗？”李漫新问。

“有，”赵林宇点点头，“说话带刺儿。”

李漫新确实因为许重和许兵勇的事有点郁闷，并把这种不爽转移在碰枪口的赵林宇身上。李漫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谁让你这几天一直没事找事。”

“什么叫没事找事，”赵立宇又急了，“谁被媳妇儿戴了绿帽子他不生气……”

“又开始了。”李漫新懒得理他，转过去对着长椅背后的草坪发呆。

赵林宇探头过去扒拉他，问道：“你把周明远也甩了是不是？我都告诉过你他是个没劲的low逼了，我说的是对的吧。”

李漫新偏头瞪他，他不愿意听别人说周明远的坏话，“你能别动不动就鄙视人吗？”

“我骂他你不高兴？”赵林宇被这一眼瞪得心痒痒，不满道，“他骂我咋没见你不高兴呢？你就觉得我low呗，我有钱还是我的错了？我就爱花点儿钱咋了？我钱多不用学习也是我的错？”

李漫新看出他脸上隐藏的难过，他说：“我没觉得你low，是你自己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