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年个性淳朴,为了给方华治病,这些年已经掏光了家底,这次求医蟒山,已经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却没想到真的让兄妹二人绝处逢生。这位女先生看着年岁不大,医术却很高明,见他们穷困潦倒,竟连医资也不收,又好心收留他们,方年想不出能做什么报答她,思来想去,便留在青苑帮忙做些粗使的活计,砍柴汲水,修屋建院,南漪也没有阻止,彼此都是心存善意的人,懂得如何让对方更自在些。
小小的青苑,仿佛人间的世外桃源,远离世俗的一切纷扰和纠缠。
方华一天天好起来,和禅奴两个人在后院帮南漪清洗草药,南漪抱捧着一筐待晾晒的甘草,刚走进后院,方年就已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接过了南漪怀里的药篮子。
“这个要放在哪里?”方年刚从山上砍了柴回来,一身短打装扮,刚初春的时节,乍暖还寒,南漪还未换下厚重的冬装,可方年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挽起衣袖,里里外外地忙进忙出。
南漪指挥着方年摆放草药,相隔不远的方华看着自家哥哥,小声地咯咯笑起来,一旁的禅奴不解其意,方华就凑到禅奴耳边小声说了句,禅奴闻言看了过去,果然见那年轻黝黑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可疑的暗红。
禅奴牵强笑了下,却没有回应方华。
南漪也有所觉,所以一直等到方华彻底痊愈,她主动准备了些许盘缠,让阿伯送给李家兄妹,又委婉表达了送客之意。
禅奴与方华依依不舍的道别,一直目送兄妹二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惆怅地转回来,见到南漪正闲适地席地坐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一时有些怅然,也随之坐下来问道,“阿姐为什么不去送送他们?他们离开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南漪轻轻笑了笑,淡淡道,“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里的过客,送别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徒增伤感,又何苦?”
禅奴看着她的侧脸,那双眼睛里无波无澜,可禅奴却很肯定的知道,阿姐说的,并不是那对兄妹,可是禅奴并不这么认为,却不知说给谁听,“可是即便是过客,大抵也是自己的一段记忆,不应该……就那么忘了。”
这一次,禅奴却没有等到南漪的回答。
后来的某一天,禅奴看着南漪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活,她不明所以,问阿姐,南漪也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直到日暮时分,禅奴看着庭院里布置的席面很是好奇,不停追问南漪,“今天是什么喜日子?阿姐准备的这样丰盛。”
禅奴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忙不迭地坐下大快朵颐。
南漪为自己倒了杯酒,却没喝,转手摘了朵花插在了发间,问禅奴自己好不好看。
禅奴鼓着腮帮子不住的点头,毫不吝啬地赞美,“阿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戴什么都好看。”
南漪满意地笑起来,禅奴觉得她今晚异常的兴奋,又见她端起酒满饮一杯,故而提醒道,“阿姐慢点喝,这酒喝急了烧心,吃点东西再喝酒吧。”
南漪却说不碍,又给自己斟满了。
“阿姐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辰。”
她到底还是骗了他。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辰,而且温融不止是她的师父,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的生母分娩时出了意外,她活下来,可母亲却走了,所以她从未过过生辰,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南漪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撑着桌案摇晃着站起身来,举目望去
如今这里有酒,有菜,有清风,有朗月,有修竹,有孤花……
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为自己过生辰,什么都有了,却再没有了他。
“阿姐……”
禅奴怔怔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南漪,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泪如雨下。
第0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玉折
那晚阿姐喝酒喝的有些多,禅奴费了老大劲才把她安顿好,也不敢睡死,生怕她半夜起来折腾,不想南漪却只是沉沉昏睡,连半句梦话都没有说。
转天清晨,禅奴醒过来时,已不见了南漪,慌乱之中起来刚要出去找她,就见她正端着木盆进来,看见她起来了,笑道,“时辰还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禅奴看着又恢复常态的南漪,仿佛昨天那个泪流满面直至哭到抽噎的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有些无措地上前看着南漪,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阿姐,你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可以和我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南漪放下水盆,催促她,“洗把脸吧。”
禅奴觉得有哪里不对,南漪分明不快乐,她现在的洒脱完全都是装出来的,她已经不再是自己刚认识的那个阿姐了,那时候南漪的心只属于她自己,所以她是自由的,即便被困在那人身边,可她也是自由的,而现在呢?便是身在这青苑之中,她的心却早已留在了上凉,留在那人的身上,可她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或者,她心里其实明白,只是不愿面对。
都说当局者迷,可若是当局者比旁观者还要神思清明,那么于己于人,似乎也并非是好事。
只是有些事若非她自己想通,旁人说的再多怕也是无用。
禅奴呆呆看着她,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阿姐就不会后悔吗?你心里明明有他。”
“有谁?”
南漪反问的很快,快到让禅奴决定还是闭紧自己的嘴巴。
白日里有事可做时还好些,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南漪望着床幔顶子发呆,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她伸手握拳轻轻锤了几下,终也不得缓解,实在无法,起身披好衣裳在院子里来回疾走,直至散出一身薄汗才回到屋里。忽然心头又开始一下下的纠疼起来,她连忙翻出银针给自己灸了几下,可是没有用,反而疼的越发厉害,一直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尖锐的疼痛才终于缓缓退下去。
没有点灯,南漪在幽暗的静室中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盒子,从最下面翻出那枚青色的玉玦,手指轻轻抚过玉璧,触手可及的只有冰凉的触感,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走到窗前,对着明月将玉玦举到眼前,只见璧身之上赫然漾着一道裂纹,随即,方才那种惴惴不安的心慌之感又猛然侵袭而来。
正心慌意乱,忽然听见外院有异响,南漪连忙将玉玦收进袖笼里,走出房门往前院去探看。
可是还没等走过去,就已听见前面传来呼喝之声。
南漪的心怦怦直跳,连忙闪身躲进暗处,偷偷往外面打量,只见外院门口有一群高壮的外族男子正在往里闯,看这些人的装扮有几分像是胡人,他们口中呼喊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正在这时候,当初护卫南漪回来那小队凉军忽然冲进来,两方人马一时冲撞在一起缠斗起来。
只是这群胡人人数占了上风,那些凉军渐渐不敌,南漪看的心惊肉跳,暗忖蟒山立于尘外多年,胡人素来被阻在关外,为何这里突然会有胡人侵入?
禅奴也被吵醒了,一出来,见到眼前这可怕的景象不由惊呆了,有个角落里的胡人发现了她,黑黄的牙齿露出来,淫笑着上前来捉人,南漪再顾不得别的,突然冲出来抓住禅奴拉住她就跑,可此时那些胡人都已经注意到这对年轻的姑娘,而那些仅存的凉军此时已被胡人团团围住,根本无法抽身而出,再顾不上她们。
那些高大的胡人口中不知呼喝着什么,又召唤了几人过来,仿佛狼群围追狩猎迷途的羔羊,前后几人首尾夹击,顷刻之间,就已将南漪她二人围堵到角落里。
南漪后背抵在石墙上,一手紧紧拉住禅奴,禅奴此时已吓得失声大哭,其实她也害怕极了,隔着衣裳,下意识攥紧了袖笼里的那块玉玦。
其中一个胡人伸出手就要去捉她,可那手刚伸出来,听得“嗡”的一声,下一刻,那小山一般的胡人轰然倒在了地上,后心上赫然插着支羽箭。
这群胡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追红逐绿的旖旎心思,不再聚在一处,而是很快散开了。南漪见他们虽然做极普通的装扮,可身手和彼此配合都不是一般的山匪,显然他们绝非临时起意袭山,而是目标明确的有备而来。
南漪看着远处的亓官放下弓箭,在他身后的凉军一拥而上,那些胡人眼见不好,并不一味恋战,开始寻找机会四散撤退,凉人援军已到,后面的一切都是压倒性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