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习惯了世间冷暖,又有玲珑心眼儿,她纯质简单,心里如何想,便全都做在脸上,那神色变化没有逃开他的眼睛,因而并不意外,于是意有所指地对她说道,“你可知这世间什么东西最贵重?”

南漪听他这话莫名其妙,不知其意,讷讷不语。

他难得正色,继续道,“这世间,情之一字最为贵重,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不过都是别有所图,以物易物罢了。你想平安脱身,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要为我做一件事,若事成,我亲自押队送女先生回蟒山,且在有生之年,但凡某能做到的,任尔驱策。”

南漪闻言,虽然他说出的话足够诱人,可她明白,若以他的能耐都不能达成之事,必是难于登天,如今竟求到她这里,自己究竟有什么能为他所用的呢?除却一身窈窕,身无长物,虽懂医道,可他身上这死结自己也无能为力,不知他的目的究竟为何,于是慎重斟酌道,“你先说要我做什么?”

湛冲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听说温融有一神物,唤作‘返生香’,传闻此物可生死人,肉白骨,我要你用它,为我救一个人。”

他神色肃穆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她静静看了看他,忽而一笑,“原是因为这个,不过你恐怕有所不知,传闻应是言过其实,我师傅生前确实合过一种名为返生的散香,可是它不过是种寻常合香,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有起死肉骨的效用,你若不信,待与我回青苑,我亲自取来与你查验,全都送你也使得。”

湛冲不说话,沉默地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的话中判断出到底有几分真意。

她的目光直帅坦荡,不躲不闪,倒不似作伪的模样,他忽而展颜一笑,轻快道,“无妨,只是你既不能为我达成所愿,那就陪在我身边,我缺个端茶倒水,递笔研墨的婢女,我也附庸风雅一回,偶尔学学酸儒的那套红袖添香,想来也别有意趣。”

“不如和我说说那个你欲救之人,返生香虽是讹传,但我若有法子施救,也会尽力而为。”她并不接他的话。

可他却似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缓慢起身朝她走去,她不避不让,直面他锐利的目光。

“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

“为何?难道那个人也同你一样中了蛊毒?”

两人离的近了,他似乎笑着,可她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某种深重的悲伤,浓烈得几乎令她都莫名揪起心来。

“不,因为她已经死了。”

第0036章 第三十六章 启程

翌日清晨,一行人简单吃了晨食,便各自点马准备启程。

南漪后半夜脑袋纷乱,无心睡眠,几乎睁眼到了天明,半点胃口也无,驿所的晨食更是简陋粗糙,合豆面烙成的杂饼子并羊乳,南漪费了老大劲才撕咬下一小块杂饼,干巴巴硬邦邦,冲了半碗羊乳才勉强吞下,只觉牙关酸疼,便再不想吃了,余光却见对面那人又沉默着将食物都吃了。

待南漪爬进马车里,赶车的士卒见她进到车厢里,一把拉下车前的棉帘,又跳上来赶车。

她悄悄打起帘子边角朝外望去,见湛冲接过从官递过来的缰绳,利落翻身上了马,自行打马往前去了,后面的队伍才涌动着,也随之开拔。

她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整夜都没有睡着,可是今早起来,自己一径的晕头耷脑,反观他,却半分颓唐衰败的迹象都不显,若不是确信昨晚那些事真实发生过,她也许真会以为不过是大梦一场,醒来,一切就都消散了。

南漪放下帘子,静静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经了昨夜那场变故,那个人的面目竟不似之前那样可憎了,也许因为她见到过他最脆弱的一面,也许因为她见到过那双眼睛里流露的忧伤,原来他也不过是这茫茫红尘中的一粒尘埃,钢筋铁骨也强不过命运安排。

待他们一行与大军主力汇合,又继续穿过这苍凉戈壁,冷日风大,行军并不急促,且歇且行,一路使了十日才出了这戈壁。

待出了戈壁,继续向西南进发,路上渐渐有了早春气象,草木沾春,人也可以脱去厚重的狐裘,日阳高照时,只着单衣也不觉得瑟缩。

南漪偶尔会在歇行时从马车中出来,舒展下筋骨,一开始犹忐忑不安,后来发觉大多数凉军对她都视若无睹,偶尔有胆子大的多看她两眼,也会被同袍连忙拉走。

自从离开驿所,她只见过湛冲两回,一回是大军行到一处矮丘背风处驻扎,她从马车里出来透气,见他与几个将领行色匆匆地走进大帐,只见他目不斜视,看都未看她一眼,这人平素倒显得正经得很,可谁想到入了夜,她躺在马车里正迷糊着昏昏欲睡,一个黑影突然窜进来,一把抱住她,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还以为他寡廉鲜耻欲要在这里行事,谁知只听他说道,“别乱动,快睡觉。”语毕,只是静静揽住她,倒头便睡去了。

那一夜,南漪前半夜睡得不甚安稳,可他却似得以好眠,唯一的好处是这人火气旺盛,躺在身边,好似一个人形火炉,到了后半夜,煨的她暖暖的,车外的夜风都似乎远离了,便也不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在他怀中醒来,抬眼见他正展臂垫在脑后,直直望着车顶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见她醒了,才侧过身看她,车厢窄小,他人又生的高大,两人挤在一处躺着,便只能贴紧彼此,她觉察出小腹处戳着一硬物,硌得她难受,伸手推了推他,嫌弃地奚落道,“你可是随时随处都能发情。”

谁知他听了一哂,邪佞笑道,“是不是很厉害?”

“下流无耻……不要脸。”

谁知越骂他反倒越起兴,故意在被下揉搓她的身子,还专挑要害处拿捏,一边亲她一边轻喘着,“要脸得不到美人儿。”

两人在马车里缠腻了会儿,外面渐渐有人声传来,终归他还顾及自己身份,没有动真格的,只是这会子功夫两人身上衣裳也凌乱了,他放了她,各自收拾停当,他下车前留下一句话,“再行两日就可到遂宁,等入了关就好了。”

第0037章 第三十七章 入关

便如他所言,再行不过两日,傍晚时分,已遥遥可见那飞檐关楼。

大军在关外修驻安顿,湛冲携李冀等人策马入了关,又行半日,即到遂宁郡。

远远便见遂宁郡守陶谷丰携领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待湛冲等人落了马,众人皆要跪了叩首,湛冲连忙上前托起陶谷丰直道免礼,几人大意寒暄客套了几句,便由陶谷丰接引着进了城内。

一行人入了郡守内衙,待落了座,陶谷丰召唤人使了茶来,一时坐立难安,欠着身子,双手拄着膝盖,斟酌着说道,“这次幸得殿下亲率大军前来襄助,不愁此番祸乱不平,是我遂宁之福,更是西南诸郡之福啊。”

陶谷丰此人年过半百,半生枯守着遂宁这一偏静小郡,遂宁虽比不得江南、上京那等繁华富庶之地,但好在山青水美,民风淳朴,素来偏安一隅,镇守此等地界儿,便应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想此番鸠里祸乱勾连,西南诸郡皆受其害,平静了多年的遂宁也再无法独善其身,如今湛冲领兵过来戍边镇压,便是他的救命菩萨,因而早就预备妥帖,只求把这尊活佛伺候舒坦,好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陶公言重了,我等临危受命,中途折来西南,因是圣人旨意,无有不从,不过领兵打仗不似别的,战前筹措必不可少,军需粮草还是其次,当务之急,是得知道些对手底细,知己知彼,才好筹谋。”湛冲笑道。

陶谷丰拱手附和道,“正是正是!”

李冀不动声色瞥了眼湛冲,才向陶谷丰问道,“据末将所知,这鸠里部对我朝向来宾服,往素朝贡不断,如今何以起兵造反?”

“李将军有所不知。”陶谷丰道,“几年前鸠里王权更迭,老王因急症薨世,因当时并未册立太子,老王死后,鸠里诸王子便开始争位,最后竟是那个原先并不起眼的王七子胜出,最终继承了王位,这个鸠里新王却不像他老子,如今看来,心可是大的很,欲要蛇吞象了不成!”

李冀默默听着,却见湛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端了茶盏兀自喝起茶来,李冀心上生疑,面上却不显,又耐着性子听陶谷丰絮叨了半晌,皆是意指这鸠里新王的诛心之词,最后选择静观其变,不再开口了。

待陶谷丰义愤填膺地对那鸠里王痛斥完了,湛冲才闲适地放下手中茶盏,问道,“陶公深耕西南多年,对此地的天地人物自然比我等熟知,那依陶公之见,眼下我等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陶谷丰自从去岁鸠里祸乱开始,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夜夜被噩梦纠缠困扰,总疑心遂宁郡不知哪一日就如同别的郡县,被那鸠里侵占了去。有一夜里,房里的小妾半夜小解时,不小心撞倒了矮凳,吓得心神不宁的他大惊之下跌落床榻,最后由小妾捻着心口揉搓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如今救命良药近在眼前,哪里还想得到怀柔仁爱之政?

于是老叟坚志,一掌拍了桌子站起身怒道,“打!殿下神兵即到,何愁不能驱除蛮虏!”

第0038章 第三十八章 夜酬

“好!”湛冲随即应声附和,“陶公只管放宽心,我等既来了,此番只管叫这帮南蛮有来无回!大军原地休整,三日后,强攻濂川,且待我会他一会!”

两人一唱一和,竟烘的堂中气氛霎时高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