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你当真以为我那时是为了你吗?程寅,你可曾记得你我初见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你可曾记得我数度对你提起的前世过往。纵是我对你有万般好,不过是因为你臂上的那道疤,错使我将你当作了他。」

程寅瞳孔紧缩,唇色暗淡,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看来你与和昌果真天作之合,连自欺欺人的本事都如出一辙。」

她抬袖一拂,溯命简便自动展于他眼前。

小臂上的疤痕似在灼烧,疼痛难忍。

程寅脑中被强灌入了帝君的记忆,让他目睹了她与那人所一同历经的千千万万年。

重明鸟破壳即是少女,他解下披风盖在那赤蜷缩着入睡的女子身上,随后起身,命侍女拿来衣裳替她穿上。

可才迈出一步,便被一只软软凉凉的小手攥住了衣角。

鸟族皆有雏鸟情结,无奈,他只得做了她的师父,将她放在身边亲自教导。

再后来,她慢慢知晓了男女大防,不再整日缠在他膝头做尽娇憨之态。她努力不坠他的名声,成了长年征战威名赫赫的将军,即便被一刀劈碎了肩胛骨,也咬紧牙关说不痛。

她扭头偷偷瞧了他一瞧,眼睛亮晶晶,似是在笑。

那些埋于心底,不知名的情愫,渐渐地有些难以按捺。

既然难以按捺,那便不必按捺。

程寅望着帝君记忆中的一幕幕,她与那个男人,曾经竟那般亲密。

原来她对他的依恋和温柔,可为之付出一切的深情,皆是因为将他误认作了那人。

他为她的深情所惑,掏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可最后方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旁人。

「我爱的不过是你手臂上的那道疤,是你身上帝君的影子。」何渠嘴角浮起嗤笑,「那疤是他替我受刑所留,毕生难消,我每每触之,便会念起他对我的恩情。若非你身上有着与他肖似的疤痕,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程寅记起前世,她那般轻柔地抚触他臂上丑陋的伤疤,眸底携着令人动容的温软。

她曾一遍遍执着而笃定地告诉他,「你我本是夫妻,你将来是要娶我的。」

那些话听了太多次,他早已信以为真。

究竟谁比谁更可悲?

真气逆流,似有千万柄无形的毒刃在五脏六腑间划动拼撞,程寅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何渠淡漠地瞧了一眼地上的血,五指成爪扣于程寅颅顶,便要碾灭他的魂魄夺回自己的仙身。

和昌说得不错。

她醒来第一件事,果真是要取他性命为自己报仇。

程寅咽下口中的血腥,自嘲地阖上眼。

「且慢。」

却是梓桑制止了她。

何渠余光瞟向他,示意他给她一个解释。

梓桑正色道:「他能救帝君,还不能死。」

「帝君?」何渠嘴角牵出一抹嘲谑,「千百年前,你也曾告诉我帝君还有救。」

梓桑掩唇清咳一声,「我那时骗了你,是想为你留下一个念想,省得你当真破罐破摔与我魔族来个玉石俱焚。我诓你帝君有一线魂魄或许已转生为人,是想给你时间缓一缓,在漫漫人世游历一遭解开心结,可谁知你竟寻错了人,还被一介凡人夺了仙身。」

他叹道:「因果循环,自有定数,程寅便是那皇帝的转世。」

何渠蹙眉,「可他手臂上为何会有与帝君一模一样的疤痕?」

「是和昌,她趁众人注意力皆在你身上时捡了帝君殒后掉在地上的命石碎片,想要以此回到程寅身边。程寅请道士施法将碎片嵌入他的额心,于是他转世后便承了些许帝君的命格,甚至连模样都与他有几分肖似,也不怪你会认错。」梓桑道,「不过也亏得有她,方才为帝君现世留下了一线机会。」

何渠的手颤了颤。

「帝君残余的神识历经千年,已经愈发微弱,若你再迟些记起,他怕是就彻底消散在了程寅脑中。」梓桑道,「若想召回帝君散落在天地间的其余魂魄,需得以不周山为阵眼,上仙骨血作引,一颗仙心为祭,方有一丝可能。」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那程寅便是个现成的祭品。」

十三、

何渠胸中大恸,她猛然攥住梓桑的袖子,指骨紧了又紧,用力至青白,方才缓缓道:「你不曾骗我。」

她喉头有难以察觉的颤意。

梓桑柔和了目光,轻轻道:「不曾。」

「你竟要拿程哥哥去换你的帝君……」和昌厉声道,「亏你天界之人向来以正派自居,竟也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法子。你这般……与他今世所为又有何区别?」

梓桑眉心一拢,才欲开口,却见何渠松了他的袖子,转身面向她,「你大抵不知,我乃重明鸟所化,我族中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别人负我一分,我必还以十分,非此般不能解恨。」

她徐徐步向和昌,「你放心,我一贯公平,不会厚此薄彼。程寅做了我师父的祭品,你加诸我身上,桩桩件件,我都还记得十分清楚,定会逐一奉还。」

「你……」和昌面色紫胀,说不出话。

程寅闭上眼。

……

不周山乃苦寒之地,终年飘雪,寻常凡人经受不得。程寅被梓桑以捆仙锁束缚在大荒之隅,为了唤醒帝君的神识,每日灌下一碗接一碗的洗魂汤,使得他神智混沌,再以溯命简将帝君的记忆强汇入他识海之中,逼得他一遍遍反复回忆帝君与她的那段过往。

他看见那人将练功练至昏迷的她从雪地里抱起,放到榻上悉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