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数千年前,她乃是天界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剿灭魔族无数,连魔界那位自负天资的少主在她的手下尚不能扛过五招,此般威名赫赫,树敌亦是不少。
就比如那位魔界少主,自打当年落败之后便一直怀恨在心,哪怕仙魔两界如今已化干戈为玉帛,一片祥和景象,他仍不能释怀,寻机便要对她一通言语挑衅,烦人得很。
那时的她有一位心上人。
那人是临泽帝君,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主人。万年前在阴灵沼泽拾起为怨灵噬咬奄奄一息的她,旁人皆劝他莫要理会她这样一只被同族视作不祥之兆,转而遗弃的单瞳重明鸟。
是帝君以血相哺救活了她,之后更是将她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她的一身功法皆为他所授,是以三界之中难逢敌手,过去将她当作异端驱逐的重明鸟族也再度接纳了她。
帝君虽然严厉,却也会在她受伤之时轻拧眉心,难得卸下男女大防为她上药疗伤。他曾劝她卸下将军之责,天界多的是想立功的勇将,可她不想丢他的脸,她既承了他的衣钵,便要做出个样子。
何况她也有私心,她想瞧瞧他为她担心的神情,想像幼时那样安静地趴在他膝头,等待那只大手抚过她的脑袋。
可她也知他是她的师父,他不可能对她动情。
何况他还是那般冷清的性子,这几万年来,怕是从未有一人走进过他的心,只有那千羽阙的流筠仙子还与他说得上几句话。
而今四海升平,已许久没有战事,她一个闲散将军,无事便去司命那里逛逛,翻翻他殿内的话本,瞧着人间八苦甚是有趣,便生出了下凡的心思。
她一贯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念头乍起便已下到凡间,四处游历一阵,随手解决掉了几只害人的小妖,正觉无甚滋味,竟又因为貌美被出巡的皇帝纳进宫当了妃子。
她身上杀伐太重,一般很少有人能够记起她是女子这回事,如今难得被人贪慕一番美色,倒让她觉得新奇得很,是以便随他去了。
她真身是只鸟,需知鸟都是极臭美的,她爱慕帝君,也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生得过于俊美,俊美到很难让朝夕相处的人不生出邪念。
是以她自然也是喜欢华服美饰的,皇帝对她疼宠有加,摸出她的心思,从各处搜罗来了珍奇异兽的皮羽给她做衣裳,东海的珍珠西域的琼璧,连她寝宫中照明用的都是人间至宝夜明珠。
皇帝知晓她与凡人不同,有飞天遁地之能,怕她有一日会厌烦困于宫墙之中,竭尽所能地讨她欢心,甚至连朝政都顾不得,每日伴在她身侧。
三年后的一日,皇帝抿着发白的唇,慎之又慎地开口问她,可愿留在宫中伴他终老。
她愣了一愣,想着他一介凡人左右不过活个几十载,于她不过转瞬而已,况且这皇帝待她还算尽心,便答应了。
皇帝紧握着她的手,眼里迸出极浓烈的欣喜。
「那你可愿与我成就夫妻之实?」
她蹙了蹙眉,因不是很明白这夫妻之实是怎么个实法,在她犹豫的当口,皇帝便当她答应了。
帝君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在皇帝进洞房之前,攥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回了天上。
帝君脸色铁青,她从未见他如此过,一时只顾新奇,连害怕都忘了。
帝君将她带进寝殿,寒下脸来问她,「你可知你犯下的过错?」
她有什么过错,她不过是耐不住寂寞在凡间走了一遭,她为天界立下战功无数,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眼见她不以为然的模样,帝君眸中掠过失望,将她关在殿内,「那你便一人待在这里,待你反省过了,我再放你出来。」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于帝君来说,她消失不过三天而已,她却是三年没见过帝君了。
甫一见面便遭到一通训斥,说完全不恼是不可能的。她愤然往帝君榻上一躺,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沉了一沉,似是有人替她盖被,她嘟囔一声,那人一顿,拿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
直至后来,她方知她的出现在凡间惹出了怎样的祸乱。
皇帝不见了她,寻遍皇宫无果后,将自己关在她过去的居所内闭门不出,整整七日,前来劝慰的皇后妃子连同老丞相皆被他轰了出去。
经过此事,性情本就阴沉的皇帝愈发敏感多疑。因知她真身乃是一只鸟,他不顾朝中百官联名劝阻,掏空国库请来天下道士猎捕鸟妖,为此施行暴政,不理民怨民苦。一段时间后,国境内的鸟妖几乎都被擒到了他修建的地牢中,只可惜,仍无所获。
他一一看过去,无一妖是她。
蓦地,他的脚步一停,瞧向角落里一名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女妖。
那女妖的眉眼轮廓与她生得极像。
他命道士把她抓出来,扣住她的下颌抬起,眸底掠过异光。
他挑出其中羽毛最为鲜艳油亮的一批鸟妖,拔光其羽翼命巧妇编织出世间最华贵斑斓的衣裳,让那女妖穿着身上立于城墙之上受万人瞻仰,而后对众妖施以酷刑,以滚油浇身,掏空五脏六腑暴晒于日光之下。
本已在人间隐没声息以求共存的妖族怎堪这般侮辱,一时间,无数妖怪精灵涌入周国百姓之家屠戮生灵,更有一批妖精直逼皇宫。
那些恶事虽非她所为,却是因她而起,天帝要降下九天玄火施罚于她,是帝君为她求情,道她性子纯良,此番懵懂下凡竟成了诸多祸事的源头,皆因他这个师父管教无方之故,他愿一力承担下所有责罚。
天帝念及她过往的功勋,答应了。
九天玄火是什么?是灼灵噬体之苦,是帝君从前拿来征战魔界的东西,多少魔君被炙烤得灰飞烟灭,如今竟被拿来惩罚他自己。
他虽是帝君,未死在那重重烈焰之下,可身上也留下了数道无法褪除的烧伤。
她抚着他小臂上的伤,只觉此生从未如此难过,比之初次上阵时被魔兵一剑刺入心脉还要难过百倍,「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帝君不该替我的……」
帝君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本就是只秃了毛的鸟,若是再留些伤疤,就更难看了。」
重明鸟羽时长时落,是以在她幼时,常有仙家嘲笑她是只丑丑的小秃鸟,她为此还哭了许久来着。
原来他都知道。
她怔了一怔,眼神转厉,「我去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妖族便会平息怒气。」
「诶,小鸟儿不可。」司命从殿外走来,「人间帝王的气运与紫薇星相连,只要帝星未陨,天界便不可任意干涉其生死,否则届时天象大变,人间怕是要生出更多乱子。」
「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残害我鸟族,眼睁睁看着妖族为害百姓吗?」
「小鸟儿若想弥补过失,不如便下凡遂了那皇帝的心愿,左右不过几十年他便要入土了。你再对他一番劝诫,让他对妖族致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妖族还敢耍横,你便让帝君往他们面前站一站,他们定会知道好歹的。」
她蹙了蹙眉,还未说话,便听帝君冷冷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