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馥无声勾唇，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摸他纤瘦的背脊：好啦，好啦。我来接你。

没有声音的，宋棠生听不见。

兰馥拉他上车，看他走一步都疼的面目扭曲，干脆抱着他送到车座上。

宋棠生紧紧抱住兰馥的腰，摩托车开动，掠过村里的树木，掠过庄稼里碧绿的秸秆，在身后扬起黄色的灰尘。

回到学校，宋棠生别扭地问兰馥：“你干嘛接我。”

“我知道你是去做好事。”兰馥比划：“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10.

说他不坏的，兰馥还是第一个。宋棠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手段感动，第二天却还是为兰馥送去了一盒苹果。

兰馥不知从哪又弄到了一把玩具钢琴，正百无聊赖地弹着玩。宋棠生朝他笑，他也笑，接过苹果来咬了一口，脆生生的。

“兰老师最近都在忙什么啊？”宋棠生扣着他肩膀，脑袋都快沾到卷子上了。

兰馥：出题，复印。

要期末考试了，这意味着宋棠生也到了离开乡村回归城市的时候。

支教短短的二十天，在宋棠生的无意蹉跎中快要消磨干净。

掰手指算算，还差六七天。兰馥认真编题，没有察觉到他淡淡的离别愁绪。

宋棠生拉开椅子，在兰馥身边坐下，用手肘戳了戳他：“兰老师，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去呗？我保证能帮你重新回去，还和以前一样。”

兰馥斜睨他，没把话当真。

宋棠生轻叹一声：“你知道娄芮吗？”

娄芮也是个小歌星，跟兰馥出道时间差不多，以前会被拿来比较，兰馥越来越火后，娄芮也就不配和兰馥相提并论了。

兰馥果然警觉起来。卷子不看了，题也不编了，只用狐疑的眼光盯着他：你们很熟？

宋棠生哈哈一笑：“我们睡过。”

兰馥立刻冷脸，指着房门不说话。宋棠生再傻也懂了，这就是“滚”的意思。没想到兰馥生气这么好玩。

宋棠生变本加厉：“他还说我是他见过最好脾气的金主，床上也没什么怪癖，他见到我就跟看见救命恩人似的，特别激动。

“我没什么优点，就是不缺钱。而且我年轻，兰老师，你想想，伺候我不比去伺候那些老头子强。”

兰馥脸色越来越黑，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他一把拉起宋棠生拼了命地往外塞，宋棠生自然不肯走，兰馥直接摔门，“嘭”一声，宋棠生吓得后退半步。嘿，气性还挺大。

他把门关上了，宋棠生又自己推开。见到他，兰馥嘴巴都气得发抖，拿卷子挡住他不让他靠近。

“好了，好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我都能捧他，当然也能捧你。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宋棠生顿了顿：“但是家里有权有势，都由着我胡闹。你不认得我，但肯定认识我爸和我爷爷。”

兰馥把那些东西摔到桌子上，拿出手机打字，手指都飞出残影了，看上去的确是很生气：宋老师，你出去吧。我这还有要紧事。

“你的前程就不要紧吗？”

“这几十个孩子的前程就不要紧吗？”

兰馥把手机凑到他眼前，叫他看这消息：孩子生病了你去找她，你来了十几天就会去找她，我呢？

兰馥：我起码要把这一届孩子送出大山。

宋棠生就弄不懂了：“你疯了吗兰馥，你是赚够钱了，想做公益了是吧？你不是说你欠钱吗？”

他说话从来不管人死活，兰馥叫他气得打字都不利落了。

兰馥：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宋棠生奇怪地说：“发什么火啊，自己不张嘴，就知道怪别人。”

兰馥拉开桌膛，取了一张照片出来。那是女人跟孩子的合照，小孩子分明就是兰馥，眉眼间一模一样。女人的轮廓也相当眼熟，可能是兰馥的妈妈。他们一起站在大树前，这棵树宋棠生挺眼熟的，不就是学校门口那棵吗？

这段话很长很长，兰馥比的手语宋棠生一个字也没有看懂。他想录像，却也错过了最佳时间，等他拿出手机来兰馥都比划完了。

兰馥庆幸他听不懂。

妈妈就是从这所学校念的小学，后来她小小年纪离家出走，遇到了兰馥的父亲，两个人结婚生子在城里买了房，不知多久没有回来过。后来兰馥出了事，妈妈让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躲着，还说这有他姥姥家，尽管姥姥早就不在了，舅舅也不知搬到了哪。

他孤身一人，没有人认得，报上他妈妈的名字，知道的人也很少很少了。他们都当他疯了。

后来他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舅舅比他妈小，家里重男轻女，不让妈妈读书，还要把妈妈嫁出去。

听说他留在小学李当老师，妈妈先是问他可以接受吗？他说可以的。妈妈又说，你比我勇敢。勇气最开始的表现是逃离，之后就是面对。面对它，然后改变它，让世界上再也没有非自愿失学的孩子。

当然，后面半句是他妈妈热泪盈眶后说的，不能当真。

谁又能渡尽天下苦厄呢？地藏王菩萨起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千百年来，地狱何曾空过？兰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甚至比普通人更低人一等。

他总有燃尽的一天。

但在此之前，他起码想先把这群孩子带出去，哪怕是去镇上读初中，那也比留在这好很多。

宋棠生只能根据表情来猜他的意思。

可是兰馥比划完就又伏到岸上去编题了。

宋棠生就陪着他，时不时根据孩子们的课堂反馈提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