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即刻回答,只是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吴尘寂亦在心中考量,再开口时,面上的那些嬉皮笑脸已收敛了起来。

“我啊,不如父兄能干,只可惜家中唯剩我一人,撑起吴家实在不易。”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自认为与裴大人算是同病相怜,都是独撑门庭,只可惜不如大人能干,亦是难揣圣意,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向大人寻个出路。”

裴涿邂语气淡淡:“吴大人怕是问错了人,逆党之事并非由我来管,逾越的事我亦是不敢行的。”

吴尘寂无奈拍了拍脑门:“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如今这所谓的逆党,不管是什么来历,都被打成了前朝余孽,可咱们都知道,前朝的人还能剩多少?其中说不准,还能有打南边来的人呢。”

南边,便是曾经落守杨州的镇南王。

吴尘寂对他拱了拱手:“若是前朝余孽,自然是杀之后快免得再生事端,但若是镇南王的人呢?陛下最近总有怀念旧人之势,我倒是怕动错了手,裴大人,当初剿灭镇南王之前,你也是去过杨州的,不若……您帮着分辨一二?”

裴涿邂脚步顿住,幽深的眸子却是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如何想。

陛下所谓的念旧人,到底是当真如此,还是只装装样子,裴涿邂心中明白,却是不知吴尘寂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涿邂一直沉默未曾言语,直到出了宫门这才顿住脚步:“既已成了旧事,吴大人还是莫要再提莫要再想,尊夫人如今刚诊出有孕,大人还是莫要引火烧身为好。”

他声音带着几分疏冷,分明是不想管此事的意思。

吴尘寂眉心一跳,见裴涿邂说完这话便径直上了马车去,心便更是狂跳不止。

他不多停留,四下里看了一圈,见不曾有人靠近,当即上了马车匆匆回府。

此事吴夫人段氏正在府中等他,他一进门,便抱着夫人大大地亲上一口:“今日我寻上裴大人了。”

“下人还在呢,你也不注意着些。”段氏有些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面颊,拉着他袖子便往屋里走,“裴大人怎么说?”

吴尘寂双眸闪烁,似有狂热的火焰隐匿在其中,他拉紧妻子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没选错人,裴大人日后定能帮我们成事。”

“父兄的仇我断不会忘,只是前路漫漫不能操之过急,寒姐姐”吴尘寂语调低低的,即便是如今已名正言顺在一起,但他还是喜欢这般唤她。

“怕是要你受些累,勤往裴夫人那走动走动,我看裴大人似是还是挺在乎内眷的。”

段问寒略沉吟一瞬:“你之前不是说,裴大人对他的妻姐颇为看重吗?”

吴尘寂轻哼了一声:“那谁又能知道,怕是他不如我长情,之将他那貌美妻姐抛之脑后了。”

段问寒嫌他往自己脸上贴金,伸手锤了他一下,却被他将手拉住,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我家夫人的手这般嫩,我才舍不得叫你做香囊,也是幸好没叫你亲自来做,我瞧着裴大人可一点不把我送的香囊当回事。”

这一点吴尘寂倒是没说错,裴涿邂回去后确实叫随从将那香囊放置杂物之中,但毕竟也是同僚好意,想着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亲手所做,便也没直接扔了去,反而是叫人分类收好,封上字条,上面写好哪年哪月那日,由谁所赠。

他回去后便独自坐在桌案旁,虽还在认真处理公务,可却是已经有些受不住身侧空空的感觉。

他想叫夜里的亲近也延伸至白日里来,即便是没有那般亲密也可以,最起码得叫人伴在他身边才行。

略一沉吟,裴涿邂想出了个借口来,扯了扯铃吩咐道:“待宣穆回来,叫宣穆与苏姑娘一同到阁楼来读书。”

彼时苏容妘正在卧房之中休息着,连着两夜的折腾,她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力气,即便是喘气都觉得累,似是只有痛痛快快睡上个三两天才能缓回来些。

宣穆回来的时候,她本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却是发现小宣穆面上尽是愁云。

苏容妘心头一紧,忙拉着他坐过来,关切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学堂之中出了什么事?”

宣穆摇摇头,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娘亲,学堂之中一切都好,就是……我有些心疼吴兄。”

苏容妘捏了捏宣穆的手,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柔声问他:“吴学子如何了?”

“他说,他母亲有了身孕,许是要再生个弟弟妹妹。”

宣穆叹气一声:“可如今吴兄的父亲本该是他的小叔叔,待他们两个有了自己的孩子,吴兄的处境又该是如何尴尬?是不是时间久了,只有吴兄一个人会觉得他早亡的父亲,他是不是要看着自己娘亲与旁人幸福圆满?”

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娘亲,只是将视线落在娘亲拉着自己的手上。

“娘亲日后,是不是也会有第二个孩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他的手,也并非只有握笔这一个用处

宣穆一双眸子生的澈亮好看,彼时却沾染了些失落与害怕,似是苏容妘只要开口应一声是,他便会就此被抛弃,成为她身边最多余的人。

苏容妘看着心疼,伸手将宣穆抱在怀中,一下下抚他的后背安慰他:“不会的,我永远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

她眸光沉了下来,说这话倒是并非在骗宣穆,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虽说如今离开裴府的最好法子便是能生下裴府的长子,只是即便是生了下来,她也不会对一个被逼着降世的孩子有什么过多的在意。

那孩子只会反复提醒她,她是如何被嫡妹困在这府里的,又是如何忍受着一次又一次同裴涿邂在一起交颈缠绵的。

左右生下来也会有嫡妹来养,亦会在裴府长大,日后即便是过的不好,也会比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要强,她又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孩子,而将宣穆忽略了去?

可得了她这般回答的宣穆,却并没有多高兴,而是更为忐忑自责:“那岂不是要让娘亲因为我耽搁了,待日后娘亲与心悦的郎君在一起,难道要因为我,拦着娘亲不与心悦之人生一个属于你们二人的孩子吗?”

苏容妘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你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口闭口还说上心悦了,你估摸也就刚知道心悦两个字怎么写。”

既数落过了他的胡思乱想,苏容妘便又开始柔声安抚着:“我还没如何呢,你倒是先纠结上了,我有孩子你心里不安心,没有孩子你又开始心中愧疚,难道还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胡思乱想下去?”

她一字一句落下承诺:“既如此,娘亲同你保证,无论日后如何,我家宣穆都会是我最看重的人。”

宣穆缩在苏容妘怀中,难得在她怀里蹭了蹭,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了,自他懂事起便一直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哪里会做这种小孩子撒娇的举动?

叶吟进来传话的时候,便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轻轻敲了敲还未曾合上的门扉:“苏姑娘,家主传唤您与小郎君过去。”

闻言,苏容妘倒是生出了些紧张来。

毕竟今日是宣穆重回学堂之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