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十安把书包放在张茂家的沙发上,弯腰就要坐下来,张茂却奇怪地看着他,根本没有一点要留他坐一会的样子。蒋十安顿时不痛快了,他深呼吸着控制情绪,忽略张茂的眼神坐下去。张茂见他坐下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拿着书包走进自己房间,还随手关上了门。蒋十安这下后悔了,他还没进去张茂的卧室呢。

真是不公平,张茂都进他的卧室无数次,他们都在里头做爱无数次了,他倒不能进张茂的卧室。

蒋十安在他家随便地走来走去,很没有家教地把柜子橱子都翻腾了一遍,还打开冰箱评价了一番里头藏着的几支低等红酒。他关上冰箱门,走回客厅,又要坐下来却看到电视上方的柜子开着个缝。蒋十安走过去想给关上,谁知道里头不知卡住了什么,推也推不上。他弄了几次就失去耐心,用蛮力往里头按,谁知他没关上门,反倒把柜子门拆了下来。

“咵嚓!”

一个方形的东西从里头坠落出来,一下子摔到地上跌的粉碎,蒋十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蹲下去看是什么玩意儿。

是一张婚纱照,应该是张茂的爸妈。

他还要仔细看看他的父母长什么样,却被狠狠推开了,那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就给他推倒在地,他下意识就要骂人,回头却看到张茂愤怒到极点的脸。

“你动这个干嘛!”他的声音和平常完全不同,高高地拔起来尖利的刺耳。

蒋十安又气又惊,他也抬高声音回击:“我又不是故意的!”

“滚!”张茂忽然神经质地跪下去从碎玻璃片里扒拉着照片,他雪白的手指一下就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鲜红的血液瞬间就涌了出来。

蒋十安生气地去拉他:“你的手!”

“滚!!!”

张茂看到一滴血滴到了相片一角,忽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滚!滚!滚!”

写不动了手指头僵硬

明天继续

又开始撕逼了

但是!小张(强调)是不会挨打的放心!

☆、危楼百尺(下) (野合走你)

蒋十安惊恐地跑下楼,他从未见过张茂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没人在他面前发过怒,爱发怒的唯有他自己。他被这种忽然爆发出来的疯狂给吓住了,从张茂家楼下一口气跑出去老远,从司机停着的车旁边飞也似地经过,坐车上玩手机的司机见他逃命似的出来了,还以为被抢了钱包,立刻发动车跟着他。司机在后头拼命按着喇叭,压下车窗叫他:“十安!十安!”

他像是被惊醒似的停住了,回头看到司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蒋十安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往回跑蹿上车大叫:“快走,快走!快回家!”司机本来就觉得他闹着玩,可蒋十安一反常态地举止让他真紧张起来了,他赶紧踩下油门往家开。他是从分公司派过来的司机,之前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蒋十安,对他的印象唯有每年总公司酒会见得那么一次两次。司机愁眉苦脸地想着这祖宗是怎么了,有事儿咋就摊到了他头上。

一路极盗飞车似的飚回家,蒋十安跳下车就跑进了门厅,只留个司机在后头哭丧着脸把车开进车库。他没有卡也不能进门,又不可能敲门,三十五六度的天,他只好在楼下阴凉地里等了好久。进去的蒋十安半小时也没什么动静,他才忐忑地走了。

蒋十安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他被吓坏了。他始终渴望着张茂能对待他的时候诞生其他的感情,他从前想即使是对自己破口大骂他都会至少感到他是个活人,可真到了对着他发疯大吼时,他倒差点被吓死,可见说的那些话都是叶公好龙的假话。张茂刚才那尖利的叫声现在还回荡在他的脑袋里,循环播放着那个“滚”字,他因为被张茂骂了,伤心地两个眼睛里头蓄满了眼泪。蒋十安咬着嘴巴不许自己娘们唧唧地哭,用被子用力包住自己的脑袋,试图把那些惨叫声赶走。

他碾了碾指尖,忽然感到一丝粘腻,蒋十安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举到包成雪球的脑袋前头看,是血。该是刚才他去抓张茂的手上沾染到的,张茂的手上划破了许多地方,鲜血一股股地流出来,仿佛让他滚的时候有数缕流到了他的手腕上。蒋十安使劲儿抽了抽鼻子,把沾染着张茂血迹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着,感受张茂的味道。

朴素的家里并没有地毯这种奢侈而不好打扫的家居装饰,张茂很快就把地板上的碎玻璃和摔裂的相框都扫进了垃圾桶。他对着水流冲洗自己的手,手上凝固着的和新冒出来的鲜血都渐渐被冲洗干净,鲜红的血水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他擦干净手指又贴上了许多片创口贴,终于确定自己手上的血液不会再次弄脏相片了,才走回客厅,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相片。蒋十安离开后,他立刻就用仅剩的干净手指夹出相片放在了桌子上,餐巾纸细细渗吸那个血点带走了大部分脏污,可还留下一个褐色的印记。张茂有点惊慌地打开手机搜索怎么去除相片上的血渍,换了几个关键词之后都没有什么有效办法,他不敢冒险按照科普讲的那样把什么醋,萝卜汁之类的东西弄上去。还好那个血点只在边缘,他只需要换一个相框就好。

这张相片张茂看过无数次,每一条迎着阳光才能显现出来的细小刮痕他都烂熟于心,更何况是相框的式样。他从来背着父亲看这张照片,他知道父亲以为自己不知道它放在哪里。可父亲常年不在家,大概忘记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是张茂收拾的,他也曾在半夜惊醒,透过门缝看到父亲拿出结婚照对着相片喝酒流泪。张茂懊悔不已,他怎么就鬼迷心窍把蒋十安带到了家里,如果不是他自己犯贱,父母的结婚照又怎么会摔坏。

如果父亲回来发现了怎么办,张茂拿着钱包走在街上惊恐地想,如果他买不到一模一样的相框被父亲得知自己也在偷偷看相片怎么办。他吓得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拼命地流,视线都完全模糊。太热的天让眼泪迅速蒸发,只剩下脸蛋上紧绷的触感提醒着张茂他多么窝囊地哭过,想来是老天也不乐意看他这个畸形家伙的眼泪吧。

他跑了一家又一家数码打印店和那些卖装饰品的店铺,老板都表示现在早不用那种古旧的深色木头相框了,各个爱莫能助。张茂被高温蒸腾地脚步紊乱,跌跌撞撞地顺着墙根走,他一边走一边埋头擦眼泪,他明知这样哭泣没有一点帮助,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这样不停地行走流汗,又不停流泪,让张茂几乎快要脱水,他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赶紧撑住墙壁喘气。他低着头自嘲地想,往年这么热的天,他不是在外头上补习班,就是偷偷地在些偏僻小店打工,从未中暑过。今年怕是因为坐多了蒋十安的车,天天吹空调,人都娇弱了起来。他喘上几口气儿,继续往前走,一面抹掉眼泪。可见做人不能享受,他哪有命天天坐车呢,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

在距离小区快两小时的一家破败小店里,张茂终于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相框,他竭力忍着泪水付钱,抱着装相框的塑料袋走出店铺。买到的一刹那他差点跌坐在地上,不过他没有时间矫情穷人如他都是没空矫情的,活命还来不及。张茂抱着相框往回走,太阳正在往下落,他走在路上脊背披着余温仍炙热无比的晚霞,觉得终于活了过来。腿间的汗水和没擦干净的从阴道里头流出来的精液干涸了,结出一层粗糙的精斑,随着步伐的摩擦似乎正变为碎屑顺着裤腿往下簌簌掉落。

不过这点不舒服在张茂看来不算什么,他只是停下抖动了一下裤腿,便接着往回跑。抱着救命相框,似乎方才那种中暑晕眩的感觉全好了,步伐越跑越轻快起来。张茂想着回到家里,先把这个相片装好藏回去,再打扫一遍卫生。今晚要早点睡,明天五六点便可起床买菜回来,等着父亲归家。西红柿鸡蛋汤面是不能再做了,但他还有些别的小炒菜父亲吃了虽不很喜欢,但也能就着吃两碗饭的。

张茂脸上难得挂着一点笑容打开门,推开家门,却见到父亲坐在茶几前,面前是脏污了一角的照片。

血液瞬间从头顶冻结到了脚底,张茂的心脏似乎都停跳了,仿佛有个大锤从他的脑袋当头敲下,将他的头颅敲地粉碎,脑仁从里头迸溅出来飞了一地,粉粉白白。他撕裂着喉咙咽下唾液,每一步都像灌着岩浆,走向他父亲。

他父亲转过头来,看着他抱着的相框,和垃圾桶里碎裂的玻璃,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张茂的眼神不是一贯的冷漠冰凉了,他面色沉静,眼睛里却迸发出陌生的情绪。他慢慢地问:“你打碎的?”

张茂已经被他吓得肺部收紧吸不进去气了,他一字一顿的抽搐地说:“对不起。”

“你为什么动它。”他父亲的眼睛紧紧地抓着他,眼睛里燃烧着的那种陌生的情绪越烧越旺。张茂难受地不敢直视,可他强迫自己盯着父亲的脸,他哆嗦着嘴唇说:“对不起。”

“我问你为什么动它。”父亲从来不会抬高语调,不管他生多大的气,他的语气都永远波澜不惊,他越是愤怒就越是冷漠。见张茂不再回答,他弯下腰抚摸着相片,语气平淡地说:“你也有脸动你妈的照片。”他伸手拽过张茂怀里抱着的相框,把桌上的相片装了进去。接着他拿起相框走进自己的卧室,张茂定定站着,看着父亲走进卧室反锁上了门,在关门的刹那,父亲又看了他一眼。

张茂从头冷到了脚,他行尸走肉般地走进自己卧室,轻轻坐到桌前。

他知道父亲眼里那陌生的情绪是什么了,曾经他就在那深不见底的双眼里仿佛窥到过,可那时这情绪藏得很深,从不浮起在水面,如今他却明白了,那情绪叫:恨。

张茂还发着烧的半夜,他的父亲就提着行李箱离开了,也许是为了心理上找点安慰,在茶几上给他留下了几千块现金。张茂走进父亲的卧室,在里面翻箱倒柜地找着。半小时之后,他终于认清现实:结婚照被父亲带走了。

他浑身烧的发烫,可下午还要去学校报到,张茂已经无力去哭泣或是悲伤,他光顶着这样的体温起床就已经是个大挑战。他头昏脑涨地坐在沙发上靠了许久,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才慢慢进屋里穿衣服整理床铺。一切都收拾完后,他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张茂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吃。

高三开学的氛围和其他年级是完全不同的,几乎所有家长都来学校拜托老师多多关照,带来的花把教室和走廊都填满了。张茂艰难地绕过走廊上的花篮和花盆,低头挤进教室里。教室里都是同学和他们的父母,还有一群群的家长。张茂感到格格不入,于是缩在自己的座位里收拾暑假作业。

他才坐了十来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他稍微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是蒋十安来了。张茂有些想起身逃到厕所去,可发烧令他浑身无力,只能尽量把自己不显眼地蜷在作为中,试图消失。他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对着蒋十安尖叫,可谓是活得腻的很,张茂心跳加速地听着那团吵闹声慢慢滚进教室。

“蒋十安来啦!”

“蒋十安哦!”

“暑假你去哪玩啦?”

同学们都围上去热情地问东问西,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就将教室淹没,张茂偷偷抬起头看着站在教室前头的蒋十安一家。他的父母全来了,张茂虽然在蒋十安家住了一个月,可阴差阳错下从未正面见过他母亲。他父亲从来没回家过,更是陌生。他悄悄看着蒋十安保养得当因此40多也显得年轻貌美的母亲,和他站在旁边铁塔一般高大威严的父亲,心里泛上酸楚的羡慕。他父亲虽然对他冷淡,可每次开学也会送他来学校的,这次……

这次都是因为蒋十安打碎了照片。

张茂愤恨地想,都是因为蒋十安这个灾星,他自从遇到蒋十安之后,就从来没好过过。揍他踢他还不算,他唯一能接触到母亲的途径,那张结婚照,也在蒋十安的脏手下从他怀里被抢走。纵然抢走照片的是父亲,但最终的错误都在蒋十安这儿。张茂这几天第一次想这件事情,他恶狠狠地想着,看着不远处笑得意气奋发的蒋十安,恨地几乎要扑上去撕碎他的脸。

也许是张茂的眼神太过强烈,蒋十安从人群里抬头瞧了他一眼,他甚至朝着张茂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张茂兀自气得发抖,蒋十安却背着书包朝后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等会放学了,我爸爸请所有人去我家酒店吃饭。”

全班扬起一阵快乐的尖叫,蒋十安也走到了座位旁放下书包,一脚跨进椅子。他弯下腰把脑袋伸到张茂耳边刚要说话,却被他猛地躲开了身体,蒋十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