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啸被彻底制服之后,贺毅仍沉浸在羞愤的情绪里无法平静,直到指挥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他们都没放在心上,贺毅这才轻颤着闭上双眼,痛苦地咬牙深深呼吸,强自隐忍下屈辱,继续汇报。
汇报完毕之后,贺毅缓缓地转过身去,神色平静地与程啸对上,程啸虽被人按着脑袋,凶悍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一见到贺毅那张脸便又开始疯狂地挣扎,喉中不断发出呜呜声,似乎还想骂人。
贺毅静静地注视了程啸一会,突然偏过头对指挥官道:“周警官,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第0076章 残酷的天使(NE结局)(2)
两条尼龙扎带互相交叠着穿过车后座上方的安全拉环,形成一副简易的固定式手铐,程啸的双手就被牢牢地吊在那上面。
贺毅坐在他旁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抽了一半的香烟,他的右手使不上力气,每次将烟举到嘴边时,手指都会不听使唤地颤抖。
这根烟是他从周警官那里要来的,只好意思要了一根,所以这根烟贺毅抽得格外珍惜。
他将背倚靠上车座,左臂放松地搭在窗沿上,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如同在享受一件人生极乐之事般,将有毒的烟雾从口腔深深吸入,经由鼻腔和气管在肺里充分循环、尽情饕足过后,再依依不舍地缓缓吐出,不浪费一丝一缕。
程啸口中的麻绳尚未取下,说不出话,只能用充满恨意的双眸干瞪着他,看他悠闲自得的样子。
贺毅丝毫不受影响,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待那根烟被吸得只剩下一小截烟屁股时,方才惋惜地将它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末了,贺毅终于转过头,对着程啸轻轻地笑了一下。
贺毅笑了,那是一个十分浅淡的笑,不带任何胜利者的嘲讽和得意,也不像是忠义难两全时透出的疲惫与苦涩,那仅仅是扯动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而后,他悠悠地开口:“阿啸,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其实,早在两年前,你就该杀了我了。”
程啸闻言,凶狠且戒备地眯起眼,似乎不明白贺毅为什么要用上这个亲密的称呼,又突然对他说这些话。
“别那么看着我,阿啸,你应该知道,这对我形成不了影响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可能会刺激到你,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
“我们这次的围剿行动,代号为‘斩尾’,计划开始时间为,两年前。”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啸的眼倏然睁圆了,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贺毅,而后目光缓缓下移,在坐垫和地面之间来回扫动,像是有大量记忆被迫翻涌上了脑海
于警方混战中双双身亡的父母。
侥幸逃出生天后,带着父亲留下的几名心腹躲藏在皮革岛上的自己。
在得知警方撤退的消息时,花重金雇佣杀手组织在中途拦截,不顾一切地抓回贺毅时,自己的疯狂和得意。
亲眼看着他被从片尘不染的云端拉下,被一点一点地踩进淤泥里,从遨游九天的雄鹰变成人尽可夫的贱畜时,自己内心那些被仇恨所扭曲的、变态的快感。
再到前段时间,逐渐失去目标和动力,对报仇这件事开始摇摆不定,甚至在看到奄奄一息的贺毅时,心生悔意的愚蠢至极的自己。
这一桩桩,一件件仍历历在目……
“计划开始时间为,两年前。”
两年前……他说……两年前……
程啸的神情由震惊逐渐转为暴怒,又从暴怒低回成得知真相后的悔恨,最后连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骗局……都是骗局……
绝望的嘶吼声从喉间迸发出来,充斥着被再度欺骗之后的愤恨与悲怆,程啸疯了一样地摇晃着腕间的束缚,眼眶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泪一般。
坚硬的尼龙扎带刮破了程啸的皮肤,而他却毫不在意,拼了命地搅动着双手,哪怕被割断手腕也要与贺毅同归于尽。
贺毅安然地坐于一旁,并未阻止他疯狂的举动,不仅如此,他唇边又再度浮现出了那抹笑意,那抹浅淡的、意味不明的、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笑意。
在程啸困兽般的怒吼声中,贺毅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你每日里对我严防死守,不惜花费众多物力和人力,而那些调教师和守卫也都很尽责,这两年来,我的手脚几乎就没有自由的时候。”说着,他还特意抬起手臂,将腕间尚未取下的镣铐及其下那两道狰狞丑陋的伤疤展示给程啸看,神色轻松,满不在乎。
“我在他们手里辛苦熬了一年,竟然一点空子也没给我钻到。”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阿啸,仇恨是这世界上最容易令人失去理智的东西,愤怒则会降低人的防备心,所以你才是那个缺口。”
“从被送进岛上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赌,我赌你不会放任我被他们折磨致死,我赌你终有一天会忍受不住,亲自来验收成果,阿啸你看,我对你的了解程度,可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太多了。”
贺毅一口气说了很多,他身子虚乏,难免气力不济,每说上一段就要停下休息几秒,但他的语调十分平静,条理清晰,措辞准确,表达流畅,似乎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被积存咀嚼了许久,今天终于有机会一股脑地全都倾诉出来。
而程啸在贺毅向他展示那些伤疤时,就已经慢慢地安静下来了,也不知是闹累了,还是终于有所触动,眼底的疯狂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哀,恨意与之融合,糅杂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从心底渗透出来。
程啸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冰冷且晦暗,如同他即将要走到尽头的人生一样,了无生气。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会演戏吧,”说着,贺毅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承认我骗了你,而且不止一次,但是我不会向你道歉,因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包括你,也包括我,谁都逃不掉。”
说罢,贺毅深吸一口气,又松快地吐出,唇角微微扬起,像是一个即将得偿所愿的人那般带着轻松与愉悦。
“不如这样,阿啸,我再给你个机会吧,”顿了顿,贺毅从浴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利落地烧断程啸双腕之间的尼龙扎带,扯掉他嘴里的麻绳,又将之前那把从程啸身上偷来的手枪递到程啸手里,末了,张开双臂,抬起脸来坦然一笑,“来报仇吧阿啸,七年了,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这把枪里只留了一颗子弹,重量很轻,程啸一拿到手就明白了,贺毅突如其来的求死行为并未对他造成震撼,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论再发生多么荒诞的事,都已经可以接受了。
轻轻地掂了掂手枪,程啸用手指勾住枪管,熟练地在指尖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再入手时,枪口已直指贺毅眉心。
贺毅眼睛眨也不眨,目光跃过手枪,仍是定定地望着程啸。
来吧,轻飘飘的两个字,是用唇语描摹出来的,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他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的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盼。
程啸面若冰霜,一点一点将枪口抵死了贺毅的眉心,他压着贺毅缓缓地站起身来,像过去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单薄的身形散发出不相匹配的压迫感,一双眸子深沉似海,所有的情绪都被巧妙地深埋其下,莫名地叫人心生不安。
贺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要去夺下程啸手里的枪,可程啸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先是翻转手腕,将枪口直指自己额头,并在贺毅扑上来的一瞬间,灵活地闪身避开。
贺毅扑了个空,立马要跳起来再行阻拦,可他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反应和体能都差了不止一点点,还没等他完全撑起身体,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后脑便受到枪托连续不断的重击。
一下,两下,三下,很快他便爬不起来了。
迷迷糊糊中,贺毅感觉到身体被拖动,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程啸恶毒至极的诅咒。
“贱狗,想和我一起死,你还不配!你想死我就偏要你活着,我要你拖着这副被人千人骑万人压过的下贱身子活着,我要你受尽冷眼、生不如死地活着,我要你从今往后日日夜夜忍受煎熬,这辈子都不得解脱!”
话音刚落,贺毅就感觉到一阵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车外,重重地摔落在泥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