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无情略顿了顿,目光冷凝在不远处的西夏军队上,一字一句道,“今西夏前军阻我援路,只有催其坚,夺其魄,以解其体,才能灭其士气。何况……”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夜色下的方应看白衣微扬,矜贵而骄傲,他应声笑道,“好一招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妙计。只是不知成兄可猜得出这贼兵之将李?庇忠?匿何处?在下诸人这些时日也未参详尽透呢。”
无情冷冷扫了他一眼,字字铿锵:“类以诱之,击蒙也。”
方应看闻言,静思半晌,这才肃了脸色,执手作了一礼道:“应看受教,请成兄下令。”
一旁的经略使刘法见无情似已有对策,立时上前行礼道:“下官刘法拜见御前大捕头。”
无情知他忠心耿耿,也是员不可多得的战将,急忙拦住笑道:“刘大人不必多礼,大敌当前,还是早思退敌之计的好。烦大人速召集所有心腹之人衙前听调,我三日之内助你退兵。”无情之声本就宛若雪山冰瀑般清泠而下,此刻听在刘法耳中,更是犹如久旱之露、沁心之泉般令他如获大释。
方应看目送走刘法匆忙而去的背影,回首挑眉笑道:“三日退敌,成兄可真称得上是孙膑帐中坐,千里胜雄师了。”
“侯爷谬赞,”无情淡淡一笑,也挑了眉道:“不过侯爷这般不辞辛劳以身犯险,图得不就是成某这番退兵之计么?”
方应看眼神亮了亮,转眼又笑得恭敬而讨好:“那成兄可否将这退兵之计详细道来,以释弟惑?”
无情略一凝眉,随即缓缓笑道:“这西夏重兵集结于此,我大宋可堪一用的大将却只有刘法一人,如此还偏劳侯爷替我等在此驻守,好让我与刘大人详谈这退兵之策。至于以后,成某既然要多多仰仗小侯爷之力,到时候自然和盘托出。”
方应看听无情话语中已微带倨傲冷煞之气,登时嘴角挂了一抹哂笑,又不好就此翻脸,只得回道:“既然崖余胸有成竹,在下也乐得成人之美。这回京之后受封赏的好事应看定会推举崖余――绝不枉费崖余一计一谋。”他称谓越叫越亲密,话一说完,却拂袖而去,半点未曾留恋,只是眼中的怨毒却愈来愈深:三日退兵?我倒要看看你三日是如何退却这数十万番兵的!
第二日,晓晨昏暮,西夏直攻城二十余次,都被刘法带兵一一击退。
方应看一身轻便的碎银明鱼锁子甲,腰间悬了血河神剑,右手绰了乌日神枪立在城头督战。无情则一身白色儒衫,温文尔雅地端坐在旁。自始至终二人都神情自若,言笑晏晏,浑不似在兵戈杀伐中的模样。众将士见主将凝神定气,自然军心大振,争相奋力杀敌,这最后一次,竟追杀敌兵数十里。
刘法带兵回城,解下已被鲜血和黄沙掩了面目的铠甲,大喜道:“今上之福,令大捕头与小侯爷助我大宋退敌。下官万死难报其万一。”
无情笑道:“刘大人严重了,还请稍作歇息,这晚上袭营之事还要全仗大人之功。”
刘法领命而退。
方应看望着远处已渐渐安顿下来的敌军,腰畔的血河剑突然艳了艳,似少女脸颊的胭脂,明艳逼人,耀过了如血溅般的残阳。他握枪的右手骤然一紧,厉声喝道:“击鼓!”
城楼顶数十架战鼓瞬间擂响,犹如雷鸣,又如海啸,隆隆而至,杀声震天。
西夏本已鸣金收兵,各自安营扎寨,此时初闻战鼓声,登时似受惊的黄羚般纷纷跃起,披甲提枪,准备与冲出城来的宋军决一死战。
而桐城内却真的“只打雷不下雨”,虽然不时擂鼓,像要杀出城来,可一直紧闭城门,没有出战。
这鼓声断断续续响了整夜,西夏士兵也被惊吓了整夜,将士们疲惫至极,待到破晓之时,几乎都要和衣睡在地上,只留下了几个守望之人。这时城内突然鼓声又震,依稀夹杂了几声惨叫,仿佛突然之间,刘法所率的宋军已如天神而降,势如破竹。
但他在帅旗下左冲又突也未见到李?钡纳碛埃?只得趁敌军犹未结阵之际领兵而还。
待最后一拨人退入城中,西夏士兵已重新列阵以待。
这一场袭营,斩将二十,杀敌五千。
西夏士气一挫再挫。宋兵也得以充分的修整。
这一天,白日高悬,无人轻挫其锋。
待得傍晚时分,城楼上久未出声的无情突然纵臂一挥,扬声厉喝:“放箭!”
鼓声顿起,亮于城楼,响彻云霄。
鼓,就架在城楼顶上临时搭起的高台上。
一架鼓,音色浑厚。两只槌,蝶影翻飞。
万余支箭顿时犹如飞蝗般合着鼓音直射向半空,在如血的晚霞下划出一道道苍凉而宏大的弧线,再义无反顾地坠入即将到来的夜色之中。城下顿时一片血雾氤氲,敌军阵脚已有些慌乱,但随即各处传来的号角声却稳住了散乱的军心。
鼓点又突地一缓,转而沉静有力,生生打乱了西夏用来传讯的号角声,显是击鼓之人以内力激发所致。
击鼓的人自然只有方应看。
西风猎猎,吹得他风姿如燕。翻转中他褪去了锁甲外的银色罩衫,系在腰间如白莲初绽,刹那芳华。秀雅的身形随鼓声起伏,犹如缎带般迎风盘旋而起,姿态刚劲,柔软处又不似蛇之无骨,衣袂飞扬,偶尔恰如其分地合上几个鼓音,更衬托他身姿飒沓,霸气恢宏,急徐有致,酣畅淋漓。待无情三声号令下后,方应看不再击鼓,也不定身形,只是弃掉鼓槌,慢慢旋转起来,乍看下银光一团,如雪凤盈空,傲然临世;又如白云出岫,清绝雅逸。
三阵箭雨过后,无情双眼紧盯着城外帅旗下重重甲盾里那大将装扮、身形伟建的西夏人,急声叫道:“方应看!”
方应看应声而起,足尖一点腰身一拧,已稳稳的站到顶楼战鼓之上,他左手向后一拨,将早已备好的金雕云勒弓抽出,右手拈了一支鹰羽箭,搭线挽弓,射如满月。
“着!”他一声长啸,箭如流星直向那大将而去。那人见状拨马向后便逃。方应看冷笑一声,右手一扬,复搭三箭,齐弦而发。此时的他眼中已成血红之色,额角流金,鬓边带赤,几如修罗。不待箭矢中的,他再搭一箭,凝目而射,纵声而呼道:“李?保 闭庖淮危?竟是弓折箭去,疾如飞电。
这五枝箭几乎同时而发,却箭箭后发先至。这最后折弓之箭径自将那已逃至后方的大将军李?贝┘淄感囟?过。随后那四支箭则将围立在侧的几个亲兵贯穿入地。
刘法等人见状,无不热泪盈眶,嘶声纵马,所有兵将奋力冲杀出城。瞬时城下兵戈交鸣,喊杀声震天。
方应看立于鼓端,岿然不动,丝毫不介意自己左手半边衣袖已被方才弓弦所挟起的寸劲击碎,随风而去。他微带血迹的嘴角浮现一抹狂傲之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无情闻言急目如电,却瞥向了方才被方应看弃于脚下的残弓,心里登时突地一跳:方应看,这伤心神箭,怕是已经练成了。
城下战势已分,李?奔人溃?西夏前军大乱,各自为战,人马交踏而死者不可胜数。桐城一役宋军大获全胜,刘法率军追击西夏无主残军数百里,歼敌一万。北上援助定远之路也已打通。
回城之后,众将士都蜂拥争上城头,将无情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夸赞起他和方应看两人神迹般的破敌之术。甚而有人笑言,这是他二人预先已定好的伏谋,目的就是将西夏一举歼灭。无情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刘法等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走出人群,对着无情执礼甚恭,哽咽道:“大捕头毕其功于一役,实属我朝之福,百姓之福!”
“不。”无情闻言摇了摇头,笑里带了三分傲然两分狡黠,他对着众兵士又强调了一遍,“今夜――这第三夜才事事见其分晓。需知兵法有云: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他说这话时,目光已移向了夕阳下隐约映照出的凤尾山,寻龙崖,口中却淡淡续道,“就如这桐城之战,在座诸人未必不知兵法,困城之围未必难解。不过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不远处的方应看刚换下戎装,正重新登楼,此刻骤闻无情道出这些话时,他本来微带了笑意的脸上,却突然间变得满是犹疑与惊骇,似被施了咒般动弹不得。
“成―崖―余!”片刻之后,他薄纹如剑的唇中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竟似耗尽了一生的等待与希冀,惟余下无尽的苍凉与怨毒。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