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里的年轻人还挺可以的,手上的活儿不错啊,”刘教授见他眼里语气里都很沉重,想要说点轻松的话题,便随便提了一句,“就那个衣服上写着小陆的那个。”

“噢,陆洋,我学生,其实远琛的学生。”

“远琛的?是不是就那个...那个?”

“对对对,就是专硕能做夹层的那个,啧,”程澄皱眉,但也不像是真的不耐烦的样子,“颜瑶到底出去吹给多少人听了,真是的。”

“你少赖人家,我又不是听她说的,老苏跟我讲的。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快点回去脱衣服,快闷死我了。”

“行,你注意安全,我们等会儿会开个会好好谈论一下这个病例的。”

“ok,保重,回见啊。”

救护车开回来,停到了通道门口,将刚才护送着病人转运的所有医护人员接上了车。

陆洋在交班之后,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了。他在淋浴间草草洗了个澡,头发都还没干透,换了一身洗手衣,裹着羽绒服,就干坐在这里一直盯着危重病房监控的屏幕和体征监测不断变动的数值。

手机一阵阵的亮起屏幕,但他按了静音,自己都没有察觉,很快就是病例会议,他站起来收起所有资料,前往会议室。

“新转来的12床,女性,49岁,无高血压糖尿病史,身体看了一下还算健康的,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前两天一直都是在吸氧,戴氧气面罩,也一直在做支持治疗,昨天半夜里突然恶化,情况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就像之前很多个突然离世的病例一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病程,陆洋看着巨大的显示屏幕,脸上沉郁,双眸黯淡。

他在傍晚的时候用医院统一配发的手机,拨通了吴乐的电话。

“...喂?您好,是医院吗?”

女生的声音很急,应该是等待了很久。

“吴乐,我是陆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陆洋听到她发着颤的嗓音,一时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胀痛着的眉间,“我现在是你母亲的管床医生,有什么情况以后都由我跟你联系。”

“......好。”

吸了吸鼻子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压抑着哭声的努力挂上一点笑意的回答。

“我知道了,说起来还挺巧合的,其实这样,我也能放下点心,师兄这么厉害,”但说完可能也是因为职业的原因,知道这句话会带来的压力,吴乐马上又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只要,只要尽力就好了,师兄你不要觉得......”

“我明白,”这些话让对方说完太残忍了,陆洋打断了她的话语,“你妈妈现在还算稳定,之前送到的时候,血压有些波动现在好一点了,她主要是一个体内多处炎症,肺部的......”

“师兄。”

吴乐突然叫了他一声,然后就没有说话了,陆洋就这样耐心的等着,等着她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吴乐问出口。

“她会很难受,很痛苦吗?”

陆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她就像我们科室ICU里那些患者们一样,在好好休息。”

啜泣的声音很低,吴乐在全力地克制着,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话来。

“...好的,我知道了。”

“我现在准备去医院,等会儿去吃个饭,然后准备继续上夜班,我的手机一直都开着,你随时都可以打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说,我再转述给我爸爸。”

“好。”

“如果实在联系不上,比如我在上班,也可以直接联系我爸爸或是打给颜瑶主任,她也会告诉我的。”

“好。”

话筒那边一直时不时传来哭泣时的抽气声,但吴乐还是咬着牙把每个字都交代清楚。

“拜托你们了。”

“好。”

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陆洋拿过自己的手机,才发现微信里面已经挤满了信息。

有自己父母的关切和林远琛发来的消息,还有每个医疗群里都浮着的红点,点开都是讲述着送走患者的悲凉,也交流着治疗的情况。

父母说得还是那几句叮嘱。

林远琛已经到达安顿的酒店,明天估计会跟几位专家一起过来金银潭医院。

今晚他还要再次进去病区,在吴乐的妈妈病情稳定有好转趋势之前,他怕是都睡不安稳了。

程澄已经两天都呆在这里了,困了就睡在值班室里,按他的话说,反正回去酒店也是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陆洋同样也是。

每一次躺下的时候,他就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不适,他会努力感受着自己的嗓子会不会有疼痛,神经质一般地细究着任何一点感觉,又下意识不停地用手背一次次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不安又忐忑。

而那些抢救时候的画面,病人的面容,抢救结束后,被做完所有的处理,放进裹尸袋里的场景会一次一次地在面前闪现。

一个个苍白的,浅蓝的身影,慢慢朝自己靠近,他的呼吸被遏制,喘不上气,肺部无力痉挛患者最后的挣扎,仿佛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无限发生。

睁开眼睛,像做了噩梦,闭上眼,便再次坠入梦魇。

陆洋在手机刺耳的铃声中惊醒过来。

病房急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