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米汤没味道,大爷?要不要给您拿一份炖的汤?”

孙大爷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那不吃怎么行呢,虽然现在只能吃流质等您多少都得吃点的,不然得上鼻饲管呢,那东西可难受了。”

不回应,就像刚才面对小杨一样,孙大爷直接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回答。

小杨看着关珩,有些一筹莫展。

“这么不听话,那我可就要打电话给您妹妹告状了,大爷,”关珩又说道。

这次孙大爷的反应非常激烈,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努力地摆着,嘴里一直喃喃道,“不要不要!”

突然的挣动连床铺都在摇晃,小杨连忙伸手把人扶住。

“那您喝两口米汤,我就不跟她打电话好不好?”

“就两口就好,行不行?”

把门拉上小杨回头望了一眼里面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患者,护目镜后的双眼,分明是红了。

“诶诶,别哭啊,你这样口罩会湿的。”

关珩在一旁劝着,小姑娘摇摇头,说话的声音有努力带着的笑意。

“没哭啦,只是有点难受,我猜他是想安安静静在医院走掉,不给家里其他亲戚添麻烦。”

小杨说着整理着病房外推车上的药品。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他家里人打个电话,我们安慰不了他太多,得他家里人跟他说说话给他信心。”

“唉,的确是这样。”

关珩感叹了一声,打算去办公台那里交代一声,让值班的护士还是给孙大爷妹妹打一通电话,还是让家人跟老人说两句鼓励的话,正要走过去,他身上带的对讲机就响了。

“关老师,关老师,转入的病人很快就要送进重症监护室了,麻烦您先过来对接一下。”

“好,我知道。”

应答了一声,关珩跟小杨打了手势,把事情交给小姑娘之后就迅速往会议室赶过去了。推开准备室的门看到坐在里面的陆洋,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喂。”

彼此身上都是防护遮盖,看不清楚脸庞和表情,只能从防护服上的姓名分辨彼此,关珩自然没有看见陆洋现在凝重的脸色,但见对方完全不理会自己,关珩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新转入的病人资料你看了吗?”

“没呢,我接到消息就来了,管他什么情况呢,干活儿呗。”

红区内的手机是同一分发的,陆洋还没有用习惯,加上隔着手套,调好了界面之后,陆洋把手机递给了关珩。

“汪倩?那不是......那不是乐乐的妈妈......”

滚轮在医院的瓷砖地板上碾过的声音,似乎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匆忙仓促,金属机械的摩擦声听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精神。

病床上的人即便离得很近,可是容颜模糊,或者模糊的不知道是自己的镜片还是对方的脸庞。

“来来来,这个接上,快快。”

“管子管子!不要压管!小心一点!”

“来来来,仪器先接,仪器先接!”

无论是做了多少次,在这种时候还是非常容易就紧张了起来,陆洋能感受到一层一层的汗水从自己的后背上渗出来,又热,又冷。

“没事啊,没事啊,阿姐,放松一点,我们马上帮你抬过来就好了啊。”

转出医院负责跟车过来的医生一边紧张地指挥着,一边还抽出空安慰着在昏迷中意识偶尔清醒的患者。

“出来没有,监测出来没有!赶紧看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心率血压出来了,出来了。”

“来来赶紧吸痰,吸痰。”

很多时候,在医疗纪录片里,在影视剧里,这样的画面都是配着急促的紧张的背景音乐,层层递进,鼓点逐渐加快,人声画面都渐渐被音乐淹没,直到戛然而止,直到观众情绪的紧绷被推到顶点。

而在现实这样的场景,极致的紧张都是无声的,动魄惊心分秒必争的残酷往往要沉默得多,压力和恐惧就像是生生堵在喉咙耳道的棉花,话语简短急切,手上几乎是凭着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本能在操作。

指端冰冷,内心空白,精神高度集中,头脑迅速运转,所有个人感受都被稀释蒸发,他的感知迟钝,只有分析和专业反应区域在工作。

“肾上腺素先配两支。”

“血气针,血气针。”

“针打进去了没有?挂上了没有?”

在情况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陆洋在抢救的间隙看了一眼床上病人的面容。

的确模糊。

苍白,病态,消瘦得凹陷的面颊,凌乱的头发,被气管插管装置遮挡覆盖的五官,是病痛最真实最残忍的痕迹。

“辛苦了,刘教授,辛苦辛苦,一路送过来。”

“还好,还可以,这个病人的情况还不是很糟糕,一路上情况还算稳定,”负责转运病人的组长也是上海医疗队的成员,刘教授是隔壁985高校附属医院重症医学科的主任医师,也是程澄的熟人,“本来昨天之前都还稳定的,昨天半夜里突然不好了,紧急插管,唉,这汪倩还是本地医院的护士,是咱们的同行。”

程澄叹了口气,两个人正站在医院的通道出口,趁着这点空档聊上两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