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琛一直看着平板上的信息,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眼前小孩子脸色的变化和双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翳。
但看到他往门外走的时候,林远琛还是叫住了他,“陆洋。”
陆洋站在原地,转过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但林远琛在跟他视线相对的数秒里,也只是犹豫着把话暂时按下。
“没事了,出去吧。”
总要有个过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将日积月累的重霜融化也需要漫长与耐心。
岁月总会将一切归还。
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图像与刚才看过的画稿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只是合并的问题要要更加复杂一些。两个案例,两组图像,两份信息,林远琛想了想还是划开了手机的锁屏,拨通了电话。
晚上在值班室查完了手术记录,不太放心又去一趟PICU,陆洋消毒过手轻轻走近,看着正躺在病床上小小的孩子,身体因为这个病造成的发育不良而比一般同月份的孩子还要瘦小一些。
肺动脉压力偏高,所以陆洋开的医嘱是低流量间断给氧,输液泵连接着孩子脆弱的血管,现在因为入睡了所以没有哭闹,但小孩子一个人待在监护室里见不到父母,估计白天也肯定是哭闹不停的。
“母乳可以一天分多次,喂的时候要注意不要让孩子呛咳,补充的白蛋白按照我开的......”陆洋走出来的时候一边重新地消毒着双手,一边叮嘱着PICU值班的护士,抬头就看了坐在外面的孩子父亲。
对方看着有话要说的样子,表情有些焦急又带着几分尽力想要遮掩起的窘迫,眼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犹豫。
“等会儿有什么遗漏的我微信再发给你,先忙吧,辛苦了。”
“好的,陆老师。”
无法进入监护室陪护,只能通过医生护士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孩子的情况,陆洋可以理解作为家属的着急。
值班室里,陆洋给他倒了杯热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因为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心凉,孩子父亲的手在接过杯子碰触到的时候也是很冷。
“我们的父母都觉得我们还年轻,可以考虑再要一个。”
“我老婆一直都是听爸妈的,没什么主见,可是我觉得不能放弃......小孩子来身边都是有缘分。”
仅仅只是说起,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声音便哽咽了。
“我现在在网上试试那些筹款的平台,医生,他这个情况如果手术的话,那以后长大了会不会有影响?会不会身体不好?”
陆洋看着他,心里轻轻一叹,还是很谨慎地开口回答,“大部分情况看,矫治及时对他远期,比如以后正常生活是没有影响的,预后比较乐观。”
“但是还是要看具体的情况是吗?”
“...对,”陆洋点点头,的确医生给不了保证的话语,“我们肯定是尽力的。”
“那......多久才能做手术,医生你知道的,这监护室每天我一睁开眼睛就是上千块,我......”
陆洋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手术是需要足够的耐受力的,他现在情况并不理想,所以我们才会给他吸氧,加上输液挂着这些营养,抗生素治疗他呼吸道感染,他的身体是需要明显改善之后才能进行手术的。”
看着孩子父亲低落下去的神情,眼眶里渐渐抽离着光亮,变得黯淡,言语在此刻多少有些无力。
“所以说,真的不能生病,”关珩听了他的描述,调整了一下自己颈枕的位置,摇了摇头,“他爹在外面坐了快一整天了都不走,看着就难受。其实PICU的小姑娘告诉我,那孩子不像别的有呼吸症状的孩子一样哭闹不停,就是张着嘴很努力喘气,喝奶,看着就是个懂事的。哪像咱们护长那个头胎的男孩子!天啊,哭起来跟自带音响一样的。”
“而且他们夫妻俩经济都没独立呢,这个事情我看比较难说。”
就算是看多了,习惯了,但是每一次真实生命的挣扎还是让人很难平静,他刚才下去的时候,看到那个孩子睡得那么沉,睡梦中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正在犹豫和纠结的是什么,这份乖巧听起来便更让人心酸。
夜里是难得的平静,陆洋守在休息室的微波炉前,算是终于能休息一会儿,等待着刚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披萨出炉。
别墅区的路灯因为业主的反馈全部重新上了漆,也换了更亮的灯泡,所以林远琛时隔快三个月才踏到这里来时便难免有些不太习惯。
见到眼前正在看书的人时,微微欠身低着头喊了一声,“老师。”
陈院年过花甲,几年前因为身体原因彻底从一线临床退了下来,没有再接着返聘,现在虽然一直在大学任教,但生活还是以调养身体为主,看到林远琛来微微笑了一下。
“我还在想,你也差不多要过来看看我了。”
“之前不是说老师住院了嘛,但我看着比上次见的时候倒是还年轻了些,脸色也好多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林远琛也依旧是语气平淡叙话家常一般,没有奉承的意思。
“都是老毛病了,颜瑶他们就喜欢夸张,最近跟老院长他们一起出去打太极,打高尔夫,身体自然就好。”
陈老明显能感觉得到他心情不错,从书柜里旁的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盒茶叶。
“好东西,别人送的,你尝尝,喜欢的话走的时候拿两罐去喝。”
“什么茶?”
“忘了。”
林远琛听了回答,露出了笑意,“张教授送的吧?”
陈老保持着和气的样子,没有回答,只是手一指,示意他到前厅去坐。三层复式独栋,装潢家具虽然简约,都充满了现代设计感。
沸水冲刷过造型工艺都非常考究的陶制茶具,茶香清逸,第一次冲开色泽和香气就看得出不是凡品,功夫茶的冲泡步骤,陈老已经学得很是熟练。
“说是老师学生,其实大家都是一所学校出身,说白了都是同门。”
沸水再次冲泡,茶水倾倒入杯的时候,茶壶一直在两个茶杯上方来回,平衡着杯中的浓淡。
“做事要有余地,远琛,学校里面医院里面争来争去没办法避免,但是大家都有个度,过了度就伤了颜面了,”陈院虽然头发花白了近一半,但精神的确是好,身上带着浓厚的书卷气,说话也是很沉稳的声线与节奏,“你父亲昨天晚上也跟我通了电话,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听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林远琛的眼眸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沉了沉,没有接话。作为从本科到现在几十年的老师,陈院也知道他们父子之间那些恩怨,不打算多做评论。
“张教授电话都打你父亲那里了,远琛,差不多得了。”
林远琛等茶稍稍凉了一点才端起杯子,一边啜饮,一边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