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盛这时才看向藏身在院外的宋蔺。
宋蔺却没有关注其他,只紧盯着苏祁有些失落的背影,眸光沉沉。
那种心无旁骛的神情,仿佛苏祁是他心中唯一。
……
众人眼中伤心到闭门不出的苏恒,其实是闷在屋里修行,他自那一日灵力行岔后,越发勤勉修炼,生怕出错。因为此事,他甚至连学院的考校大会都没参加。只听苏盛说,今年宋蔺和宫墨言两人修为不分上下,能和名满天下的宋蔺打成平手,宫墨言可谓出尽了风头。苏恒心中嫉恨,自然有所打算,想着暂时不动宫墨言,连着他那条银蛟一起,权把他当做储备粮。
今日才堪堪把从苏盛那里汲取来的灵力融会贯通,完全收为己用,心想果然别人的灵力不是那么好得,要想把苏盛的灵力全部转给自己,怕是要花颇多时间。
他刚想出门,忽然听见苏祁和苏盛的争执,就停下了脚步,心里有些厌烦,想着苏盛应该会赶紧把他打发走。便坐在沉香木椅子上,慵懒躺着,闭目养神。
却又听到了宫墨言的声音。
想起宫墨言如今仍是和宋蔺住在一起,可以从他口中得知宋蔺如今是何等失魂落魄,苏恒心情大好,隔着窗子把宫墨言叫了进来。宫墨言好像很高兴,脚步欢快,不过片刻就出现在了苏恒面前,颀长的身形把门外透进来的光线都遮住了。苏恒撩起眼皮,还未发话,宫墨言就蹲下来抱住他的膝盖,有些可怜兮兮地说:“哥哥,我可不可以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苏恒诧异:“为何?”
“宋蔺逼我和你换住所,他那日那般欺负哥哥,我自然不愿,他就每天晚上都把我逼起来和他比剑,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苏恒伸出一根手指,居高临下地抬起宫墨言的下巴,果然看见宫墨言眼下一片乌青,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安抚地挠了挠他的下巴,像抚摸小动物一般:“乖。但他为何逼你和我换住所呢?我已经和他……”苏恒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黯然神伤的表情。
宫墨言连忙道:“哥哥你别伤心。宋师兄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着他了。你放心,我搬来和你住就好了,你千万不要和他住在一起。他肯定会狠狠折磨你的。”
谁折磨谁还不一定呢。苏恒闲了几日,想着没能看到宋蔺对苏祁“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样子,总觉得是一件天大的憾事。心生一计,苏恒对宫墨言说:“虽说是他对我不住,但是……我们的婚约还未解除,我终究不能完全死心,还是心里有他,想和他住在一起的。我们就按照原先说的那样换了吧。”
宫墨言沉默,低下了头。
苏恒稍稍用力把他的头抬起来,却惊讶地看见宫墨言眼里一片通红,竟是异瞳之相。宫墨言并未察觉到自己有何不妥,他已经被心里升腾起的嫉妒愤怒逼得像个无处可逃的困兽,全身的血脉都沸腾着,只一味怒视着苏恒,恨声道:“都到这种地步了,你竟还……”
终于察觉到苏恒表情有异,宫墨言先是茫然,忽然从苏恒晶莹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他仓皇无措地打开苏恒的手,淡色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可怜地抿住了唇,试图去遮住苏恒的眼睛:“……哥哥,哥哥你不要看。”
苏恒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眸里带着薄薄的厉色:“小师弟,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着苏恒的逼问,宫墨言嚅嗫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祈求地反手抓住苏恒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牢牢握在手里:“哥哥……哥哥你不要觉得我奇怪……你不要害怕,不要不理我……我……”
苏恒用另一只手去碰宫墨言的眼角,心里被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充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魔修吗?或者……你是妖?”
在苏恒的指尖触到宫墨言眼角的那一刻,宫墨言浑身剧震,他原本是蹲在苏恒面前,此刻力气不支地跪在了地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发着抖,像是不断扇动的蝴蝶翅膀,有种凄艳到极致的美感。宫墨言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声嘶吼,像是凶恶的野兽,苏恒把刚才去触他眼角的手慢慢滑落,放在他的肩膀上,嘴角微微扬起,欣赏这一出好戏。似乎过了很久,宫墨言才在苏恒的注视下,缓慢地、缓慢地站了起来,手里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
苏恒只觉得此时宫墨言的力气大到可怕,他的手被捏得骨头都要错位了,他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立刻紧紧皱起了眉头。
宫墨言双瞳赤红,他似乎发现了苏恒的痛楚,他犹豫着想放开他的手,可苏恒的手刚一挣脱,他就心头一跳,又赶紧把他的手握紧。宫墨言近乎痴迷地看着苏恒痛苦的神色,欣赏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心底深处升腾起强烈的满足感,嘴里喃喃道:“哥哥,你真美……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一道银光乍现,一条与人等身的银色蛟龙不知从何处而来,紧紧缠在了宫墨言的身上,不待苏恒反应过来,那凶恶的蛟龙就怒视着他,狠狠在他手臂上抓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苏恒发出一声痛呼,恰巧落入刚踏入房门的苏盛耳中。
苏盛一见苏恒受伤,身上杀气暴涨,提剑就要刺进银蛟身体。但那银蛟乃是上古神兽,岂是轻易就被伤到,他纵身一躲,发出一声龙吟,震耳欲聋。宫墨言这才清醒过来,看清面前情状,脸色变得惨白,断喝一声:“银蛟!回来!”
银蛟既与宫墨言订立契约,自然受其约束,此时无论多么不情愿,也闪身消失在了房间里。宫墨言惶恐心疼地看着苏恒手臂上的伤,颤抖着手指想要去触碰。苏恒还被刚才的银蛟所震撼,一时连手臂上的疼痛都忘了,宫墨言伸手碰他时他也毫无反应。
倒是苏盛反应十分剧烈,用剑横在两人中间,狠狠逼开宫墨言,反手就是一剑刺在他的小腹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句地说:“谁都不能动苏恒,你的畜生伤了他,那就要你来还!”
说起来,苏恒已经许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银蛟的这一爪实在狠辣,让他痛得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心里连带着也恨起了银蛟的主人宫墨言。他见苏盛替他刺了宫墨言这一剑,心里受用之至,面上却偏偏要做一个惊慌的表情,呵斥住苏盛:“苏盛!不许!”
苏盛拔出剑,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宫墨言白色的衣衫,剧痛袭来,宫墨言失神了一瞬间,跌倒在地。恍惚间自己好像被谁抱起,脸被埋在了一个人的胸膛前,鼻尖满是熟悉的清香气息,隐隐又甜腻勾人。他费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苏恒美到极致、清艳的一张脸。不及他再看清楚,眼前就是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恒见宫墨言晕了过去,有些厌恶地松开了手,吩咐苏盛:“把他带走,血脏死了。”
苏盛捉住苏恒的手臂,白皙的小臂上,那抓痕深可见骨,可怖至极,不停地流着血。他的脸色一沉,没有听苏恒的吩咐去处理宫墨言,反而把苏恒打横抱起,送到床上,按住苏恒挣扎的动作:“别动,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苏恒狠狠瞪他:“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废了!不用你抱我!”又看了一眼宫墨言,他的身下已经积了一滩血,生死不明。苏恒踢了苏盛一脚,甚至没有用力,更像是打情骂俏一般:“赶紧把他带走,死在我这里怎么算?这么一个宝贝,不知是魔修还是妖,我还留着他有用。我这个伤死不了人,你快去。”
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
苏盛的手指隐忍地收紧,眸色暗沉。
……
宫墨言醒转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围着。苏恒离他最近,守在他的床头,神色疲倦地以手扶额,在烛光的阴影下,那春花一样艳丽的脸更显柔和,长睫微垂。宫墨言脸上顿时一片绯红的颜色:“哥哥……我……”转眼又看见苏恒缠着绷带的另一只胳膊,脸色变得惨白一片:“你……你的伤……”
苏恒被他吵醒,心情自是不愉快,心道我为了表现自己关爱师弟、宅心仁厚,在这里陪了你一下午,结果好不容易打个盹,你竟然还烦我。早知道就该让苏盛一剑把你刺死,哪来的那么多事?面上却一片关怀,欣慰道:“小师弟你终于醒了。不用担心我的伤,并无大碍,倒是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伤口还疼吗?你流了好多血。”
又把苏盛叫过来,对宫墨言说:“我骂过他了,不过他也是因为关心则乱,才出手伤人,你千万不要记恨他。实在心里不舒服,我就让他给你道歉,好不好?”
被苏恒这么温柔地对待,宫墨言哪有说不好的,连忙道:“是我没有管好银蛟,才害得哥哥受了伤。若是哥哥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恨不得自刎谢罪了。苏盛师兄这一剑,就当是一个惩罚,我自然不会记恨,倒是哥哥不要怪罪我才好。”
苏恒有心问他那异瞳的事情,可周围有老师和药师,也不好开口。只好随口敷衍了宫墨言两句,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身上疲乏,就和苏盛一起告退,顺便让查看宫墨言伤势的老师和药师也尽快离开,以免打扰宫墨言休息。
临走前自是一番细致温柔的嘱咐,暂且不提。
宫墨言从未见过如此温顺动人的苏恒,只觉今夜的苏恒比平日里更美上几分,正满脑子绮思,飘飘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一声冷哼:“都伤成这样了,你竟还有心思肖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宫墨言这才看见房间对面另一张床上的宋蔺,他一直借着烛光默默看书,以至于宫墨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听见他揭穿自己对苏恒的痴念,宫墨言有些羞恼:“你已经不是苏恒的未婚夫君了。你那样对他,难道还指望苏恒不计前嫌?我就是对他痴心妄想又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管。”
宋蔺冷冷看他:“你难道以为我在和你争风吃醋?那样一个下贱东西,阴狠毒辣,蛇蝎心肠,你以为我会和你们这些人一样,被他勾引得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他讥讽地把宫墨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如今重伤在床,难道不是拜他所赐?他不过三言两语,惺惺作态,你就神魂颠倒,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宫墨言恨声道:“他究竟哪里惹了你?你凭什么这样说他?是你和苏恒对不起他,亏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却不知你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哪里把他的情意当回事?如今,竟然还在我面前对他百般诋毁!”
宫墨言从未骂过人,如今为苏恒感到不值,已经把所有的恶毒话都骂出了口,却仍然觉得自己骂得不够。他心头酸涩无比,好似吞了好几粒酸梅,又隐隐痛楚,好像一颗心被文火来回煎熬着,他活了十七年,从未想过情爱的滋味竟会如此折磨人心。
为什么苏恒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为什么?
他宫墨言,比他宋蔺究竟差到哪里去?
为什么苏恒就不可以喜欢他?
宫墨言心情起伏,又重伤在身,几乎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