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苏恒狠狠咬住下唇,面上是极深的克制,终究没有把话说完。

宋蔺借着月光看了他半晌,苏恒脸色苍白,弱不胜衣,像是随时会凋零的孱弱梨花,却又美到极致。他想起苏盛当初对他说的话,他说,苏恒太骄傲,所以他永远爱自己多于别人,爱权势多于别人。他永远学不会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

半晌,宋蔺才缓缓道:“去见苏祁。他有话跟你说。”

……

苏祁至今仍然像身处一场噩梦之中。

在那个噩梦里,一向对他温和的兄长竟然想要借宋蔺之手杀了他。

苏祁仍然记得那个噩梦里的每个细节,兄长衣衫不整,从宋蔺床上下来,他怒气冲冲地质问宋蔺,可随即发现兄长是自愿,他只好无奈闭嘴。然后兄长让他在屋里等着,出门办事,不过片刻,他就发现自己所处的屋子被设了禁制。

然后就是宋蔺发病,瞳孔漆黑,仿佛地狱阎罗。

宋蔺和他说的话还响彻在耳畔。

那晚的诸多巧合,他想骗自己这不是苏恒设的一个局,可香炉里燃的轶罗香,宋蔺多次尝试仍然破不开的禁制,都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打在苏祁的脸上。苏祁从醒来就睁着眼睛,双目呆滞,一点点开始回想与兄长自小到大的每一帧相处画面,越想越觉得心惊。

苏恒就像是一条毒蛇,只不过他把自己的毒牙一直藏得很好。但哪有毫无破绽的演技,只有自欺欺人的看客。苏恒那些恶毒手段,其实早见端倪。

苏祁在之前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他衣食无忧,也受到过最好的教育。可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有一个尊敬的兄长,什么好的都让给他,对他关怀备至,他一直以有这样一位兄长为骄傲。可是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兄长对他的关爱,究竟有几分真心?

宋蔺在他醒来后是第一个来的人,苏祁过了很久才注意到沉默的宋蔺,然后艰难地说了自己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要见兄长……不,苏恒。”

似乎过了很久,宋蔺才把苏恒带来。苏恒赤脚踩在地砖上,衣衫单薄,被夜风吹得不住咳嗽,显然是从床上被宋蔺直接带来的。苏祁即使对苏恒有再多的猜忌和恨意,此时看到苏恒白嫩如莲花的脚趾怕冷地蜷缩在一起,还是忍不住心里怜惜,若不是重伤在身,只怕就要忍不住解开衣衫,把苏恒冰凉的脚揣在怀里为他取暖了。

幸而他浑身乏力到连根手指都不能动,不然他真的那样做了,该是多下贱。

苏恒看到苏祁,没有半分愧疚与心虚,眼神冷淡地看着他。

苏祁忍不住先开口,声音虚弱而无力:“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苏恒一字一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见苏祁依旧不懂,苏恒只好解释:“母亲把你送到林麓学院,你可知是何意?她早已对我不满,想要扶持你,动摇我的地位。可苏家偌大产业,我经营数年,岂能轻易让他落入别人手里。还有,谁让我的未婚夫君喜欢你,他若是一时兴起娶你进了宋家,我岂不沦为他人笑柄?你活着一天,我便有一天难以安眠。”

苏祁扯了扯唇角,似乎想笑,可他的表情是如此痛苦,让人为之动容:“就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吗?”

苏恒一怔。

苏祁艰难地开口:“我为何来到林麓学院?是我想要到林麓学院陪伴兄长。我苦苦求了母亲几个月,母亲才勉强松口。在你眼里,我的到来竟是母亲对你的示威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我一直认为,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该是你的。毕竟,你是那么好。”

苏恒冷淡地注视着苏祁,苏祁俊秀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无比,眉眼间满是倦态,眼里时常亮着的光此时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这个弟弟,他花了无数的时间在他身上,只为了扮演一个好哥哥的形象,他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像一条蛇,小心地掩饰着自己血腥的毒牙。如今他再也不用掩饰,他为苏祁一手构建的美梦顷刻破碎,对苏祁来说,这种滋味想必很不好受。

苏恒真心实意地觉得苏祁不如死在那个夜晚,在宋蔺的剑下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冤魂,总好过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见苏恒不说话,苏祁心里竟然又隐约升腾起一缕希望来:“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内疚吗?你后悔了?”

苏恒看到了苏祁眼里的希冀,他在希望他说是。

苏恒心里一动,也许只要他多花点心思,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苏祁还是会信他。就像溺死的人,抓住的无论是稻草还是浮木都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攥紧手指的安全感。比起承认事实,苏祁更想活在苏恒虚假的温情里。

可苏恒厌恶苏祁的自欺欺人,所以恶意地回答他:“我做过的事情,从不会后悔。如果说有遗憾,也只是恨自己没亲自在场,为你补上一剑。那样的话,你就没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可笑的话了。”

苏祁眼里微弱的光瞬间湮灭。

他喃喃地念着苏恒的话,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可笑……在你眼里,原来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可笑……”忽然苏祁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站立在苏恒身后的宋蔺:“你当初跟我说,宋蔺强迫了你,是骗我的?其实……其实那一次是苏盛?你们在藏经阁都能白日宣淫……还有那天晚上我看见的吻痕,是宫墨言,对不对?你怎么能和那么多人……”

苏恒看见宋蔺冰冷的眼神,也不在意宋蔺知道他在背后构陷他。可苏祁的话似乎越说越不入耳,他烦躁地打断他的话:“与你无关。”

苏祁心头一直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所有的伤心和痛苦似乎都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他的指尖颤抖着,眼角被某种激烈的情绪烧得通红:“与我无关?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兄长,你却骗我、害我,我心疼你被别人强上,却不想你其实都是自愿承欢!你还和宋蔺有婚约的时候就和其他男人勾搭,一个又一个,还有那天的楚星漠,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苏祁情绪太过激动,说完这一番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接着喉咙一甜,唇边竟然慢慢流出血来。宋蔺见此,上前挥开苏恒,坐到苏祁旁边为他输灵力护住心脉。苏恒本就身体虚弱,站立不稳,虽然宋蔺推开他的时候没有用太大力气,但他还是跌坐到了地上,肩上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上面是桃花瓣一样的吻痕,在烛光下黯淡不清。

苏恒低垂睫羽,颈边的乌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莹白如玉的脸。地上的凉意透过衣衫渗入肌理,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宋蔺一边给苏祁输灵力,一边分心看了苏恒一眼,看到那吻痕,几乎抑制不住浑身暴涨的戾气:“我没用力气,你装什么跌倒?你现在又做戏给谁看?”

几乎是宋蔺话音刚落,门外就闯进一个人,正是宫墨言。他本来心里内疚,想来看看苏祁有没有醒,不想刚进院门就看见了苏恒跌坐在地上,衣衫散乱,凄楚可怜。宫墨言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响,一瞬间心里除了对苏恒的怜惜心疼,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

他匆忙把苏恒从冰凉的地面抱起,看见苏恒赤裸的足底被碎石割出细细伤痕,心里像是也被石子割伤,他把苏恒放到旁边的软榻上,半跪在地,握住苏恒白嫩的脚,心疼道:“怎么不穿鞋……”轻轻在足尖吹了一口气,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有用拙劣的方式来安慰自己心爱的人:“疼不疼?我给你把石子挑出来……”

苏恒被宋蔺冷冽的目光刺得身上生疼,不禁收回了自己的脚,忍着那刺痛,不再让宫墨言去碰。可宋蔺还是嘲讽道:“原来不是做戏给我看的,是我多想了,你一使苦肉计,自然多得是人心疼。”

宫墨言顾不上去理宋蔺,只心无旁骛地看着苏恒:“我抱你回去好不好?你现在走不了路,我回去给你抹上药,过两天就会好了。”

苏祁在身上剧烈的痛意里依旧抽出了些许清醒神智,冷冷地盯着苏恒和宫墨言,只觉他们亲昵的样子分外惹人生厌:“滚!”

苏恒一怔。

这是苏祁第一次对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明明都是预料中的结果,可苏恒还是猝不及防察觉到了心头的痛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滑脱。不知名的地方开始吹起空冷的风,可那种痛感却也是转瞬即逝,恍惚间苏恒甚至不知道那股感觉是否真实存在。

他又看了苏祁和宋蔺一眼,因为要输灵力,所以他们靠得很近,看起来仿佛依偎而生的并蒂莲。苏恒就那样注视着他们的亲昵姿态,忽地想起宋蔺对苏祁的情意,想起宋蔺在发病时候都舍不下的那份眷恋,心里泛起丝丝冷意,鬼使神差地开口:“奸夫淫妇。”

宋蔺反讽道:“这句话对你和宫墨言更合适。”

苏恒不再回答,伸手抱住宫墨言的脖颈,任宫墨言抱着他出门,然后缓慢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

天已大亮。

宫墨言把苏恒放在床上,半跪在他面前,手指沾了点药膏,细细为苏恒涂抹脚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像是在捧着稀世的珍宝。苏恒双手按在床上,微微后仰身体,脖颈仰起,修长而脆弱,像是引颈受戮的羔羊。他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副姿态让宫墨言有些忧心。

涂完药膏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哥哥,你怎么了?”

苏恒缓慢地摇摇头,表情淡薄,可宫墨言看到了他的眼神,是极致的苍凉和寂寥。宫墨言心头一颤,试探着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苏祁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事情,你那样对他……他差点送了命。”